裴琛走了幾步回到原處看向顧照林:“六藝中當有騎射,殿宇在何處,我們去看看,這裡有殿下看顧。”
顧照林揖禮,立即說道:“駙馬隨臣來。”
國子監有的課程,女學都有,女學甚至比國子監更注重安全,各處都有身強力壯的婆子看管。裴琛走到暗處,就見到兩個婆子在灑掃,她直接走了過來,詢問道:“姑娘們學習如何?”
婆子不言語,裴琛立即從腰間扯下香囊,掏了些碎銀子給她們。
兩人對視一眼後,將裴琛拉至暗處,“學習怎麼樣不知道,但倒有日日成群打架的。”
裴琛多問幾句,婆子們拿了錢將知曉的都說了出來,裴琛越聽臉色越差。
最後裴琛又給了些銅錢,領著顧照林往校場而去。顧照林大氣都不敢喘,駙馬氣勢淩人,她都不知該說什麼。
午後有騎射課,校場上站著幾十人,校場上擺著十幾個箭靶,女孩們穿著統一的衣物,兩兩站在一起,鮮少有人去碰弓箭。
裴琛走過去,博士上前揖禮,裴琛示意她莫要說話,自己拿起弓箭對著女孩們,頃刻間,女孩們驚恐不已。
裴琛怒喝一聲:“拿起你們的箭,要麼我射中你們,要麼你們射中我。”
此言一出,女孩們尖叫起來,不少人圍在一起拉著其他女孩子做擋箭牌,被推出來的女孩子嚇得大哭,哆哆嗦嗦摸到弓箭,抬起箭與裴琛對射。
裴琛等著她射箭,女孩同時也在察覺裴琛在等她,鼓起勇氣射出一箭,裴琛側身避開,她指著箭靶:“射箭靶。”
女孩不過十一歲,嚇得渾身哆嗦,博士遞給她一支箭,悄悄說道:“射中箭靶,你便可翻身了。”
女孩眼睫一顫,悄悄看向裴琛,深吸一口氣,努力抬起弓箭,嗖地一聲,箭已出弦。
箭中箭靶,卻未中紅心。裴琛點點頭,走上前,說道:“我是步軍統領裴琛。”
聞言,女孩們鬆了口氣,裴琛冷笑道:“危險之際將自己的同伴推出去做擋箭牌,足見你們的品性。”
“裴統領故意拿箭對著我們,是你錯在先。”人群中的高個子女孩說了一句,言辭犀利。
她說完立即得到許多人附和,裴琛淡笑道:“我有錯。你們就沒有錯嗎?”
“生死之際如何談對錯。”
“生死之際看出品性。”
“她不過是草民之女,我乃安國公之女。她身份卑賤,自該為我們抵擋危險。”高個子女子桀驁地抬起下顎。
裴琛無奈,身後傳來腳步聲,“好一句我乃安國公之女,若是陛下知曉你說出這樣的話,你父親的爵位可能保得住。”
溧陽舉步而來,言辭冷淡,目光深邃。博士率先揖禮問禮:“臣見過溧陽公主殿下。”
女孩們立即行禮,匍匐在地。
“既然你們如此高貴,女學怕是容不下你,博士,送她出女學。”溧陽淡淡吩咐一句,語氣不容置喙。
博士為難,站在原地不敢言語,安國公之女樓姝嗬了一聲,轉身高傲地走了。
溧陽適時添了一句:“誰想走的可以一起離去。”
話音落地,樓姝停下腳步,立即看向人群中的好友。然而她們垂眸不敢行動,隻能裝傻充楞。
樓姝狠狠一跺腳,裴琛輕笑道:“你以為你安國公的名號能響徹京城?”
樓姝氣得小臉通紅,哭著跑開了。
溧陽說道:“騎射乃六藝之一,你們竟如此對待,來此做什麼?玩鬨戲耍同窗,你們對得起陛下的栽培嗎?”
眾人垂首不敢言語,顧照林唉聲歎氣,一副惋惜之色。
裴琛喚來博士:“可有精於騎射的學生,你將人喚來,我考較一一。”
博士立即應聲,掃了一眼自己的學生,喚來同僚,低低說了幾個名字,同僚轉身走了。
“你叫什麼?”裴琛走到方才與她對射的女孩身前,“你方才一箭缺少些臂力,多加練習。”
“學生陳濘。”陳濘戰戰兢兢地回應,臉色發白,小聲解釋:“學生為同窗所棄,統領不覺得學生無用嗎?”
“不是你無用,是你父母祖上無用。”溧陽接過話來,冷笑連連,“倘若你的父母權勢滔天,她們敢推嗎?”
裴琛嘲諷:“自然是不敢的。”
兩人一唱一合,說的女孩們低頭不敢言語,一句話不敢說。
很快祭酒趕來,麵有難色,上前說道:“殿下,準備妥當了。”
“好。駙馬,我先去了。”溧陽同裴琛說話,掃了一眼祭酒,轉身離去。
顧照林看著溧陽離去的方向,又看了眼駙馬,猶豫後還是決意跟著駙馬。
裴琛考較女孩們的騎射,又看了舞劍,女學裡騎射刀劍都是必學的課程,除了身子不適的,其他一律不準缺席。
然而這些規矩形同虛設,博士們不敢得罪女孩背後的家族,時日久了,漸漸地沒什麼人來上課。
裴琛失望,問顧照林:“你說她們攀比,為何不比較功課呢?”
“這些女孩子多是家族顯赫之人,她們壓根不需要走科舉。”顧照林解釋。
裴琛不理解:“為何還要進來呢?”
“進入女學讀書的女孩子學識淵博。”顧照林嘲諷,“女學宗旨已然變了,八公主對此並不在意,甚至覺得樓姝之言是正確的,血脈高貴注定了身份高低。”
裴琛冷笑,“我帶你去見太後,你要什麼建議與太後說,你敢嗎?”
“為何不敢?”顧照林驚訝,“八公主也是陛下收養的公主,並非大周皇室血脈,與我等並無特殊。前朝舊室以血脈論高貴,我朝並無此等規矩。”
裴琛不言,八公主是陛下親生骨肉,血脈自然高貴,然而陛下並非先帝親生,如何論高低。顧照林不懂,裴琛不好言語,一番考較下來,騎射箭術極差。
回到大殿,溧陽亦麵色不展,不用說也是一樣的情形,她對祭酒發火:“年一度的春闈,女學內拔尖的人愈發少了,我以為是學生們懈怠,誰知是你們帶頭懈怠,孤失望,太後娘娘會更加失望,夜考取消了。你去太後麵前解釋,另外孤會將樓姝一事告知陛下。”
溧陽一刻都待不住了,掃了一眼嶄新的桌椅,道:“你們侮辱了這裡。”
祭酒麵色蒼白,顧照林忍不住說道:“殿下,還是有刻苦的學生。”
“不用解釋,你們的解釋臟了孤的耳朵。”溧陽抬腳,怒氣衝衝走了。
祭酒等人麵麵相覷,就連裴琛也未曾料到殿下會如此生氣,林新之看著一份份卷子,露出愛莫能助的表情,對祭酒說道:“學生們沒錯,是你的錯,你縱容學生貪玩,視規矩如無物。你該知曉進入女學,你就該一視同仁,而你呢。祭酒,學生在這裡讀書的時候,風氣可與現在不同,您想一想,為何會變成這樣。”
言罷,她揪著顧照林一道走了,裴琛默默地跟上她們,她對此處有很大的想法,想招些女學生,可惜如料想差距太大。
登上馬車,車夫緩緩甩動鞭子,四人皆是沉默。
溧陽雷厲風行,回城後直麵陛下,裴琛將顧照林領去太後跟前。
太後晚飯吃得很豐富,一桌子膳食,裴琛直接坐下,顧照林拘束,太後示意她坐下,道一句:“我見過你,女學魁首,如今做什麼?”
“女學博士。”裴琛說道,夾起一塊烤魚就放入嘴裡,魚肉鮮美,她眯住了眼睛,說道:“姑祖母,您的身子可好?”
“說吧,又有什麼噩耗?”太後理智的放下筷子,凝著顧照林:“女學的事情吧?”
顧照林被太後一眼看得心口發怵,忙撩袍跪下來,“太後,小臣有事要稟。”
“說吧,就當我下飯菜了。你怎麼把我魚肉吃了,就那塊最嫩了,哎呦,你筷子真長。”太後埋怨一句,轉手夾一塊蝦肉放入自己的碗裡,“趕緊說。”
顧照林苦著一張臉,慢慢的將事情說了一通,裴琛將樓姝的一番話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太後愣了愣,看了眼自己碗裡的蝦肉,道:“怎麼沒有醬料呢。”
宮娥立即去取醬料,裴琛夾了一塊蝦肉放入嘴裡,味道正好,不需要醬料。
太後說道:“小八呀年幼,不需和她計較,祭酒不必做了,回家種紅薯。至於樓姝……”
她看了一眼裴琛,語氣緩慢下來,“剝去樓緒安國公爵位,樓姝如此不羈,我派幾個女先生去教一教,八公主日後不準去女學了。至於顧照林,我給你月時間,你代掌祭酒之職,月後,若不能改變女學,你也回家種紅薯。”
顧照林被太後一連番的話擊得半晌沒有回應,樓家懲罰得太重了,女兒過錯連累父親丟了爵位,古來頭一遭。裴琛見狀推了她一下,“你應不應啊。”
“應、應、小臣謝太後娘娘,月後小臣若無所作為,小臣甘願受罰。”顧照林喜極而泣,接連叩首。
太後卻說道:“女學一事,我早就知曉了,等著看你們誰開口。”
裴琛愣住了,“您這是等我們上套呢。”
“還我的魚肉。”太後抬首看著裴琛。
裴琛訕笑,“吐不出來了。”
顧照林破涕而笑,立即爬了起來擦擦眼淚。
太後隻動了兩筷子,就不吃了,語重心長道:“教學這件事上若無接班人,一時昌盛並不代表日後,我能做的就是穩住現在。各處都會有霸淩之事,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是自古就有的道理,不必憤恨不平。你該做的就是去改變,趁我活著想做就去做,我若死了,你就什麼都做不成了。”
“顧照林,你的性子呢過於古板,不懂變通。我希望你在女學中要懂得改革變新,不要拘泥於禮法。但是最重要的是女孩子們的安全,這是重中之重。如果可以,你可以去國子監感受一一。你當年考中的時候,我見過你和林新之。我說你迂腐,不是說你性子不好,接下來,就看你自己的。”
顧照林萬分愧疚,耷拉著腦袋不敢抬。
“好了,你們去吃飯,我去見見陛下。”太後站了起來,喚來宮娥,蹣跚而去。
顧照林忽而就哭了,哭得很大聲,裴琛慢悠悠地吃著烤魚,品味著太後的話,一日昌盛不代表日後。
天色黑沉,宮娥們點亮燭火,裴琛吃完了整盆魚肉,顧照連哭得眼睛紅腫。
離開壽安宮的時候,顧照林哭得走不動路,由宮娥扶著登上宮車,而太後一直未回。
到了宮門口,溧陽等候多時,她們換了馬車,顧照林抽泣,溧陽忍不住說道:“太後打你了?”
“沒打,就是說了些鼓勵的話,就成這樣了。”裴琛擦擦唇角,哀歎一聲,“顧祭酒,你的出息呢?”
“顧祭酒?”溧陽驚訝。
裴琛玩笑道:“顧大人升官了,不過是代祭酒,為期月,若是無法改變女學現狀就回家種紅薯。”
“我不會的,我知曉女學弊處,必會做出改變的。”顧照林受到鼓勵,握緊雙拳。
溧陽看向裴琛,裴琛笑得不行,她這才注意到林新之不見了。
“回家去了,她怎麼會沾染對自己不利的事情呢。”溧陽點評道。
裴琛傻眼了,“她怎麼跑的這麼快呀,我還以為她要做好事呢,原來是自己先跑了。顧祭酒,你選同伴的眼光不大好呀。”
“不是我選擇她,是她選擇我的。”顧照林臉蛋紅彤彤的,“其實她有更好的選擇,但她還是願意選擇我。”
裴琛撇撇嘴,溧陽無語望著車頂。
女孩子出門在外不容易,到了裴府後,吩咐元辰將顧照林送回家,元辰欣然領命。
回到裴府,絕義來稟新宅修繕的進程,說來說去說到歐陽府上。這回歐陽府受到驚嚇,在京低調許多,也舍出去一大筆銀子。
明目張膽的收受賄賂,也是讓人開了眼界。
想起一公主家的幾個新幕僚,兩人重重的歎了口氣,溧陽疑惑道:“她的招數看似高明可又似蠢人行為。”
“自掘墳墓罷了。”裴琛點評一句,她忽而多了些許心思,與溧陽說道:“殿下,我覺得你莫要管她的事情,照這麼下去,她很快就被陛下厭棄的。”
“我也有此意,尤其是這回橫山的事情,太後已然察覺,隻是念著陛下的情分而不裝作不知罷了。”溧陽也有此意。
兩人回到臥房,婢女們迎了過來,伺候兩人更衣淨手。
坐定下來,已是亥時一刻,溧陽還未吃晚飯,婢女們剛擺了膳食。
宮裡的暗探來傳話,樓氏的爵位被廢了,女學祭酒司業被免職,八公主被禁足,不準隨意出宮。
裴琛聞言後撥了撥碗內的羹湯,屏退婢女,與殿下說道:“八公主的自信來自何處呢,血脈高貴,打太後的臉麵呢。”
這一回,她理解到太後在朝的威望了,一門侯爵說廢就廢,八公主更是說罰就罰,絲毫不顧及陛下的顏麵。
溧陽慢慢地品著今日的羹湯,神色不展,想起八公主前世的作為,眉眼緊蹙,亦沒有回答裴琛的話。
裴琛吃飽了,隻喝了一碗湯,溧陽心中有事,胃口不佳,吃了半碗米飯就停下筷子。
婢女們進來收拾殘羹,兩人輾轉呼窗下品茶。明月如圓盤,銀輝皎皎,覆蓋大地。
窗下落下層層銀輝,光色動人。
溧陽凝著銀輝久久不言,裴琛吃了兩片瓜果,心情疏朗,她說道:“八殿下有那樣的想法,想必不是一日兩日了,她是陛下親生又如何,太後不會高興的。”
她說完,回應她的是一片無聲。
溧陽垂下眼睫,寂靜無聲中,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向腦海,一時間五味雜陳。前世不知小八的想法,如今才知,血脈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一片陰影中,眼前多了一片瓜果,她抬首,裴琛托腮看著她,笑靨如花,顧盼生輝。
“瓜可甜了。”
“裴琛,我想吃糖葫蘆。”
“現在嗎?”
“現在。”
裴琛露出無奈的笑容,沒有埋怨亦沒有嫌棄,反而好聲好氣地問她:“是要我去買,還是讓仆人去買?”
“不一樣嗎?”溧陽微笑,麵容姣好,方才的陰翳散了大半。
“自然不一樣的,我買還是他們買看你的心意。畢竟我去買的糖葫蘆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