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她哭(2 / 2)

“顧夫人,莫要裴琛看到這個孩子,術士說她們的八字相克,不宜見麵。”

“哪個術士胡言亂語。不見就不見,我會注意的。”顧夫人罵了一句,轉身吩咐婢女撤了佛堂,去置辦一個小床。

聽聞‘撤佛堂’一說,婢女喜極而泣,溧陽亦是側眸,不覺說道:“孩子聞檀香味不好,再者有了她,我也沒有時間再念經了。我且試試,我有個姑母也是癡傻的人,渾渾噩噩過了一輩子,高高興興。”

太後有位姐妹,從小癡傻,喚顧錦商,一輩子隻記得身邊幾個人。但她是十歲左右才傻的,這個孩子自小就傻,若不能教會她走路說話,她連床都下不得。

顧夫人有經驗,示意溧陽回屋。

溧陽三步一回頭,她知曉這個孩子不再屬於她了,回到裴府認祖歸宗,是裴家的孩兒,將來也不會成為她的郡主。

不知為何而傷,溧陽走出佛堂,感受一片明媚天光。明熙有了很好的去處,她很安心。

走至書房,她一人研磨,再提筆,寫道:“罪臣明潯觸犯律條,罪不容恕……”

落筆,靜等筆墨乾,她看著字跡,新政的石頭終於沉下。

裴琛要的,她能給的便給,至於其他的,交給命運。

她沒有給自己猶豫的機會,墨水一乾,立即讓人送入宮廷。

在黃昏中,她靜等裴琛下值回府。

同時,奏疏送入大殿,女帝親啟,熟悉的言辭令她想起自己也曾一腔熱血想替百姓做實事,然而,事與願違,她被百姓所傷,毀了一生。

奏疏被壓下,她沒有駁回亦沒有準許。

為官者替百姓所想,食君祿,行軍事,百姓呢。

記憶過到多年前,促使她又將奏疏取出翻開細看,她想起顧上晗,少女的容貌罕見地浮現在腦海裡。

這麼多年來,她忘了顧上晗的模樣,今日回憶,好似就在眼前。顧上雪恨,她如何不恨呢。同樣,自己的玩伴死的淒慘,屍骨無存,她如何不恨呢。

可她是儲君,是天子,終究做不到自怨自艾,她有江山、有百姓,肩上重擔重如泰山,從不曾有一日敢歇口氣。

她盯著奏疏許久,暮色四合,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催使她握起朱筆,寫下批注。

準。

****

三日處罰,轉瞬即逝,溧陽回到朝堂,戶部有了主心骨,刑部揪出背後凶手。

道是死者的兄長想用孩子訛一筆銀子,沒想到死者不願,寧死不肯入府。男人已被捉拿歸案,而入杜府的人乃是裴銘的兄弟,知曉內情,欲為裴銘出口氣,離開杜府後逃之夭夭。刑部發出海捕文書捉拿,後續再來稟報。

散朝後,溧陽留下,詢問自己遞請的奏疏,女帝沉吟。

母女二人皆不言語。

良久後,女帝說道:“你舍得嗎?”

“陛下,臣確實想做儲君,您如今風華正茂,臣便想出去見識一番,從底層做起,看一看大周百姓的生活。”溧陽解釋道。

女帝目光沉凝,儘量消化溧陽想要外出見識的這件事,緩緩道來:“你確實很優秀。”

溧陽挑眉,眼前的陛下與上一世大為不同,難不成被顧夫人刺激狠了?

她不願揣測,回道:“臣是公主,享十五年公主榮耀,自該為百姓做些實事,臣想去之地,水患難除,臣想去治理水患。臣若離開,駙馬自當跟隨。”

如今的步軍牢勞掌握在裴琛手中,她離去,趙康意等人自會留下,將來如何,且看趙康意與元辰等人的本事。

女帝詫異,始料未及,“溧陽,朕希望你多加思量一番。”

“陛下,臣思量許久,還請您恩準。”溧陽俯身跪拜,虔誠至極。

女帝久久無言,最後不得不點頭,“你去吧,朕等你回來。”

“臣拜謝陛下。”溧陽再度跪拜。

離開大殿,她舒了口氣,若裴琛隻剩下幾月的時間,她必跟隨,這裡的一切爭奪,已然失去了意義。若裴琛好好活著,她們歸來,也不會無措。

接下來幾日,她便要一一安排。林新之此人以益誘之,也是不錯的人選。她又想了幾人,細致安排。

溧陽舉薦林新之為戶部尚書,掌一部之長,陛下未曾應準,將她調入戶部,依舊做侍郎。看似平級,可內裡天差地彆,

過了上元,便是三公主出降,禮部忙得腳不沾地,三公主卸下差事,專心備嫁。太後賞賜一座田園與無數珍品,陛下亦有不少賞賜。

溧陽著實外放一事,該放的權都放,該收拾的人一並收拾,大有破釜沉舟之勢,短短三日內,便有數位官員落馬。禦史台忙著彈劾,刑部忙著查案,瞬間,又多了許多空缺。

雷厲風行的手段與溧陽往日風格不同,太後隱感幾分不妙,將人召來詢問。

溧陽隻答:“您還記得曾經大夫所言,駙馬活不過十八歲。她今年十八歲了。”

“無稽之談,她如今上躥下跳,好不快活。”太後嗬斥。

溧陽垂眸,麵色凝重,太後頓了頓,“朝堂之上多有腐蟲,除之一二也是善事,但你們此去路途艱險。”

“太後,先帝當年可曾懼怕過?”

“不曾。”

“溧陽有駙馬,自然也不怕。”

太後歎息,少年人意氣風發,大周漸入衰勢,並非是無力,而是先帝期間,百花綻開,大盛之勢,耗儘運勢。

她想起了明朝期間五龍爭奪,清朝九子奪嫡,之後的皇帝再是如何出彩,都不及他們。

珠玉在前,很難蓋過。

太後迷迷糊糊想著,似又夢見先帝,先帝坐於一側,靜靜望著她。

她說道:“你說她破釜沉舟,像不像你那回?”

“不像。”先帝搖首,

她堅持:“像你,但溧陽沒有我們幸運。”

“沒有你幸運罷了。”先帝不讚同。

她惱恨:“你再犟嘴,我去找小美人去了。”

先帝哀怨地看著她,她笑了,再問:“明禕啊,她像不像你那回?”

“像,像極了。”先帝明禕被迫點點頭,笑得溫柔寵溺。

太後笑了,躺在躺椅上,舒服地閉上眼睛,去吧,京城由她來守著,不算大事。

她還可以活很多年了,再不行還有她那個侄女呢,總不會出錯的。這麼一想,溧陽也是不差的,有她們這些長輩幫助。

隻溫室裡的花朵見不得風雨,適當出去見些風霜,也是好事。

****

三公主婚期定於二月初二,陛下染病未曾出席,溧陽代替母親送妹出門,這回輪到裴琛守門,她提前得了不少紅封,略微使計便讓人進去,七公主還欲再戰,被她丟上了屋頂。

溧陽溫和地笑了,等新人離開後,她留下守著三公主府,家裡當有人守著。

她與裴琛在月下對飲,春寒料峭,熱酒驅散寒意,三兩杯下肚,渾身都熱了。

溧陽握著酒盞,笑得癡迷,眉眼不再沉沉,尊貴之人養出一身威儀,威儀與清冷鑄就的人兒此刻笑得讓人心動,她凝著裴琛:“我求了外放,再過些時日,我們就離開京城,好不好?”

裴琛手中的酒盞顫了顫,難怪這幾日殿下動作頻繁,名單上的人去了一半,她問:“你不回來了嗎?”

“回來,你活著,我們就回來。”溧陽沒來由的煩躁,抬手砸了酒盞,素手握著桌角,瑩白的手腕被燈火鍍上一層金箔。她砸了自己的酒盞又去奪裴琛的酒盞,裴琛望著她,她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裴琛皺眉沉思,溧陽揚首,脖頸頎長,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度,如玉一般,酒水順著下顎滑入脖間,蜿蜒出曖.昧的痕跡。

她放下酒盞,望著裴琛,眼眸如深淵,“你若不回來,我回來,我做未完的事情,便去找你。”

裴琛沒動,神色淡漠,目光閃躲,不願與她對視。

“裴熙、裴熙……”溧陽聲聲喚裴熙,想起那夜,她拋棄所有,縱情癡迷,同樣也是聲聲喚裴熙。

她口中的人兒不敢抬首,雙手緊握,有些慌亂。

溧陽撐起身子,走至她的跟前,素手抬起她的下顎,逼迫她直視自己。溧陽的舉止有些漫不經心,並沒有用太多的力氣,醉態朦朧間染了幾分魅惑。修長的手指在她唇瓣上輕點,她的冷與魅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一時間,裴琛心火肆意,她紋絲不動,心如擂鼓,而溧陽的指腹摩挲她的唇瓣,輕輕的、如羽毛輕拂。

她在誘.惑她。

溧陽俯身,貼著她的額頭,修長的眼睫一顫一顫,刮在了她的額間,那抹花鈿也在此刻紅得眼裡。裴琛僵住,比起以往,她感覺出了殿下的悲傷,早知如此,她不該揭破自己的身份,讓殿下慢慢地去等明熙長大。

她伸手,衣袖在空中劃過,將溧陽懶腰抱起,溧陽貼著她的麵容,一滴眼淚滑過。

殿下在哭……

裴琛轟然止住,心房劇烈跳動,黑暗中,一抹香味縈繞鼻尖,使她險些喪失理智。

她深吸一口氣,香味愈發濃鬱,酒醉迷離,她望著她,同時,她望著她。

四目相接。

月色皎皎,庭院寂寂。

溧陽習舞,腰肢柔軟,渾身上下都是軟的,指骨纖細柔軟,貼著裴琛的唇角,裴琛終於攥住那隻手,“我不會死的,我若死了,你的情蠱該如何解呢。”

“是啊,裴琛,好好活著。”溧陽安慰自己,說到最後,尾音輕顫,她自己都不信,如何安慰旁人呢。

她直起身子,目光沉沉,伸手去摸桌上的酒盞,可惜,酒盞已空。她直接拿起酒壺,裴琛握住她纖細的手臂,兩人糾纏,酒水灑出,溧陽皺眉,眼角泅著一抹紅,她眄視裴琛。裴琛無懼,執意將酒壺拿走。

“裴琛。”

“你哭一哭,或許我心軟就給你了。”

溧陽怒了,張口去咬她的脖子,肌膚微薄,青色的血管若隱若現。溧陽舍不得,轉而去咬她的唇角。

薄唇染了一滴血,愈發豔麗,裴琛眼中染著笑意,將人直接抱起,溧陽驚訝一聲,人已入屋頂。

“你還沒咬夠嗎?”

“夠了,該換我咬一咬。你說,咬哪裡合適嗎?”

“無恥。”

“這裡、這裡、還是這裡。”裴琛的手毫無規律般在她身上輕點一番,引得溧陽勃然大怒,眉眼橫對,積攢出幾分威儀來。

裴琛笑了,溧陽眼眸沉沉,兩人情緒不同,裴琛俯身湊至她的耳畔,輕聲說道:“殿下近日怎地總是主動送給臣呢?”

她的聲音不大,與往日清冷的聲音格外不同。

四下無人,燈火微曳,兩人守著房屋,自然可在此安睡。

溧陽捂著額頭,頭疼昏沉,眼前一片重影。

酒醉的人早起大多會頭疼,溧陽不僅頭疼,渾身酸軟,到時醒來,頭疼欲裂。

她努力坐了起來,頭疼得厲害,外間天色黑幕沉沉,身側無人,耳畔似乎傳來一陣水聲,她迷糊地喚了一聲,婢女從外間進來。

“公主,駙馬在沐浴。”

溧陽複又躺下,眼皮極重,躺下不過片刻,身前多了一抹陰影,她睜開眼睛,一抹溫熱的帕子落在臉上。

她再度沉沉睡了過去。

醒來之際,自己已在馬車上,身上換了朝服,發髻得體,她嗔怪地看向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討好一笑。

下車之際,她冷得厲害,剛想說什麼,裴琛拿著大氅下車,給她披好。

貼心周到的伺候讓溧陽無話可說,隻說一句:“晚上再說。”

裴琛低笑,並不懼怕,而是得逞的回一句:“我等你。”

溧陽:“……”能給她氣死。

溧陽著手離開,京中事務都交了出去,整個人輕鬆些許,散朝後,同僚約她去茶樓坐坐。都是女孩子,沒有太多顧忌,她倒也答應,即將離開,歸期不定,合該聚一聚。

林新之巴巴地跟著,五六人光明正大的摸魚,無人敢舉發。

初春萬物萌生,春意盎然,街麵上的百姓也多了許多,就連攤販都多了些許。馬車忽而停下,車夫下車買了幾串糖葫蘆,溧陽請客,一人一串,同僚們笑話她如同稚子。溧陽淡笑不語,輕輕咬了一口山楂,甜得有些膩人,同僚們也跟著品嘗。

食客多了,總能品出幾分好處,幾人細細說著甜食好吃,慰藉人心。林新之突然問:“當真有那麼厲害嗎?”

溧陽笑話她:“她可不喜歡糖葫蘆。”

顧照林整日忙碌女學一事,彆說是甜食,就連正常膳食都未必有時間去吃。

林新之沮喪,同僚們紛紛詢問那個‘她’是誰,林新之不語,麵露難色,溧陽難得笑了。

嘻嘻笑笑一陣後,茶樓就在眼前,幾人循序走進,店家一看是諸位女官,立即上前熱情相迎。

時年女子入仕已不稀奇,幾人選擇臨窗的雅間,店家備足好茶,徐徐退下。

溧陽自京城內長大,鮮少出府門,更不會出入茶樓酒肆。重生後陪著裴琛出來過幾回,今日不再陌生,站在二樓眺望遠景,街景近在眼前,繁華喧囂,人人都是人間煙火裡的塵埃,渺小至極。

幾人說說笑笑,茶過兩盞,便又散去,回到各自官衙。溧陽外放一事尚是秘密,幾人不知,照常與溧陽揮手告彆。

溧陽回到候府,寫下要跟著走的家仆名單。斷情絕義都要留下,元辰歸步軍。這麼一計算,可帶走的人少之又少,不免又添加些府兵。好在裴府的府兵都曾上過戰場,算是精銳。

另外留些人照料顧夫人,青莞也要留下照顧明熙與太後,諸多衡量下,需帶一位大夫隨行。

府內人員調動,顧夫人豈會不知,顧夫人讓人人傳話,“帶上她與裴熙。”

溧陽不解,顧夫人的回答是:“尋醫。”

京城雖說是大周首都,錦繡繁華地,但外間亦有強者,京城內治不好的病或許民間可治。

顧夫人拋棄前嫌悉心照顧孩子,恩怨分明,溧陽十分敬佩。

晚間下值,溧陽將夫人的意思轉達,她擔憂道:“你與明熙能碰麵嗎?”

“為何不能碰麵?她隻一嬰兒罷了。”裴琛進屋換衣,麵色白得亮人,頸脖間血管清晰可見。

溧陽著一身常服坐在窗下,轉身回見她脖子上的血管,她的擔憂又深了些,麵上不好顯露,說道:“你的身子也該好好養養了。”

離開京城慢慢養,不用日日殫精竭慮,或許對她的身子有好處。

裴琛換了一身緋色長袍走出來,麵色襯得愈發白皙,她靠近窗下人,眉眼彎彎,“怎麼提起這個了?”

溧陽抬眸,目光落在她的脖頸上。

溧陽著一身常服坐在窗下,轉身回見她脖子上的血管,她的擔憂又深了些,麵上不好顯露,說道:“你的身子也該好好養養了。”

離開京城慢慢養,不用日日殫精竭慮,或許對她的身子有好處。

裴琛換了一身緋色長袍走出來,麵色襯得愈發白皙,她靠近窗下人,眉眼彎彎,“怎麼提起這個了?”

溧陽抬眸,目光落在她的脖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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