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兩世第一回被當作盜賊的裴琛沒來由的紅了臉頰,一躍而上,白衫衣袂襯得飄然欲仙,看得女孩瞪大了眼睛。
“盜賊還會飛啊。”
“你這姑娘好生無禮,此處無人,我隻當無主,你口口喊盜賊可尊重人?”裴琛還是惱了,斜睨對方一眼,轉身看向左右,“我買你些梨花,可好?”
女孩鵝黃色裙裳襯得臉蛋紅潤,她看著裴琛,白淨細膩的麵容與家中男人不同,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果然,我阿爹說得對,家裡的哥哥們長得醜陋無比,你可真好看。”
裴琛被逼得後退一步,對上女孩仰慕的眼神後,心中咯噔一下,女孩眼神清澈,與那些女子不同,她問:“你可賣?”
“賣,自然是要賣的,你是哪家的郎君,我送你一棵樹又何妨?”女孩切身體會到何謂美色了,美令人心口愉悅,渾身暢快,眼睛也很舒服。
淡色的唇角,鼻梁微挺,視線一點點上移,眼睛尤為好看,她驚歎,裴琛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你賣我樹做什麼,我家裡有梨花。”
“我家的梨子可甜了,整個鄭州尋不出的。”女孩眉眼如畫,靈動狡黠,她立即斂了心緒,左右看了一眼,竟尋不到公子的奴仆,她擼起袖口說道:“我幫你摘,我知道哪些是最好的。”
裴琛想走,可自己來都來了,不能因為一個傻姑娘就半途而廢,她點點頭,“勞煩姑娘了。”
“公子莫謝,你是哪家的?”女孩目光大方地在她身上徘徊,眼尾輕揚,整個人如山間走出來的姑娘,空靈狡黠。
裴琛沒理會,直接去摘花,小姑娘剛及笄,話不少,聽她三兩言語,怕是在家中關了許久,不懂人間的規矩。
裴琛以衣袍兜著花瓣,女孩圍著她不停說話,說她像是畫上的公子哥,又像天下的仙人。裴琛在想顧夫人若聽到這句話,肯定會回一句:“仙人沒這麼矮。”
摘了梨花,裴琛要付銀錢,女孩不接,她歪著頭問裴琛:“你是外間來的嗎?不是鄭州的,對嗎?”
“你如何知曉的?”
“你講的是官話,不是鄭州話。”
裴琛恍然大悟,“你說的也是官話呢呀。”
“我也會說鄭州話呀。”女孩清了清嗓子,故作一笑,立即又以鄭州話說道:“公子,你長得可真好看。”
可憐裴琛沒聽懂什麼意思,反而微微點頭說自己知曉了,繼續問多少錢。
“不要錢,你拿回家去吧,你摘梨花做什麼?”女孩的目光始終黏在裴琛的麵容上,微微一笑。
裴琛沒有體會到深意,坦然回道:“我妻子喜歡梨花。”
女孩傻眼了,精致的五官揪在了一起,“你才多大就成親了。”
“我已十八歲了,銀子給你。”裴琛不欲多言,隨手丟了些銀錢,女孩不接,她直接塞至對方的手中,轉身走了。
女孩大失所望,拿著錢乾跺腳,“怎麼就成親了呢、怎麼就成親了呢。”
她懊惱不已,裴琛渾然不在意,兜著一袍服的梨花回到家裡,下馬後,大步進屋。從前院過就看到了幾位管事侯在外間說話,她探頭去看,是顧夫人在管家呢。
顧夫人恍若重來一回般,事事學起,脫胎換骨。一眼探過,她立即走了,回到屋內將梨花交給婢女,自己去沐浴換衣裳。
院子裡悄悄的,初來鄭州沒朋友,自然沒有交際,裴琛洗完澡喝過藥後躺在床上休息。
梨花交給婢女去做梨花香,裴琛睡了一個多時辰,醒來的時候,溧陽未歸,她無地可去,又不喜看書,索性踱步至顧夫人處準備蹭一頓晚飯。
顧夫人為賬簿焦頭爛額,一見女兒閒庭闊步的姿態便氣不打一處來,將女兒招來,賬簿丟給她,“算一算。”
“我來就是,您氣什麼。”裴琛心情極好,剛睡過一覺,渾身都很舒坦。
裴琛算賬不用算盤,將算盤推開,心算一遍,又看了看物價,道:“鄭州物價還是與成京城不同的。”
“京城是帝都,鄭州自然不可比,你這樣算不會錯嗎?”顧夫人想找茬,心癢難耐,看了眼賬簿,罷了,找茬也找不出來。
裴琛算的很快,不需片刻就將賬簿還給顧夫人,拿起桌上的玫瑰酥咬了一口,她問:“阿娘可適應了?”
“哪裡都一樣的。”顧夫人不會挑剔,她對這裡的生活尚算滿意,唯一一點不好就是賬簿。
她不大想管家,瞅一眼裴琛,臉色蒼白,眼下烏青,似是沒睡好,又似精神不濟,與前兩年有些相似。她沒往那些方麵去想,想著去找幾個大夫回來試試。
她仔細斟酌了一番,裴琛吃完了半盤子點心,左右去尋明熙,“孩子呢?”
“睡覺呢。”顧夫人心不在焉,瞥了一眼心情正好的裴琛,她奇怪:“你好像心情不錯?”
“嗯,阿娘,我去尋梨花了。見到一個小姑娘,她說我長得好看。”裴琛支支吾吾說了一句,摸著自己的臉,剛想說什麼,顧夫人詫異地看著她:“剛來就尋花問柳?”
裴琛:“……”
裴琛懶得再言,默默伸手去抓盤子裡的甜點,顧夫人心中有些煩躁,見她胃口頗好,心中稍稍放下,或許隻是一時的不舒服。
晚間沐浴的時候,裴琛沒找到牡丹花,少不得去問婢女,婢女支支吾吾說殿下將玫瑰送去了廚房。
廚房?裴琛莫名想起今日吃的玫瑰酥,一時間,心內繁雜,酸甜苦辣齊齊湧上心口。
她摘玫瑰沐浴,殿下竟送去廚房做成玫瑰酥……
裴琛鬱悶極了,沐浴後躺下,本來不困的,可一沾床榻就打哈欠,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一夜醒來,身側空的,她摸了摸冰冷的床被,喚來婢女追問:“殿下昨晚沒有回來?”
“沒有回來。”
裴琛眨了眨惺忪的眼睛,困意立即散去了,起床用早膳。她想鍛煉,去找自己的紅纓槍,找遍了庭院都沒找到。最後才知是公主拿走了。
裴琛歎氣,婢女送了幾本書過來,有兵書詩詞還有地理誌,她就不是看書的料,認真地看了一盞茶的時間後,放下書去外間走動了。
顧夫人在哄孩子,沒空搭理她,恐她將病氣傳染給孩子,連門都不讓她進。
裴琛無處可去,打馬出去玩耍,三月天,日照正好,舒服愜意,正是打馬遊街玩耍的時間。
出了府邸,裴琛牽著馬走,遇及集市,照舊買了一大根糖葫蘆,綁在馬背上,吃了一串後遇到許多看得呆呆的小孩童。
多是四五歲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有,她一視同仁般一人給了一根,不覺間走到梨花林,她抬頭看去,梨花素美,如同白雪裹滿枝頭,沒得驚心動魄。
一眼看過,她立即要離去,牆頭上探出一個小腦袋,正是那日的女孩。女孩朝她招手,“公子、公子,你又來買梨花嗎?咦,你身後的物什是什麼,怎麼那麼紅?”
“你連糖葫蘆都不知曉?”裴琛詫異,她骨子裡也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卸下威儀後,友好地翻上馬背,取了一根糖葫蘆遞過去。
女孩伸出晶瑩的五指,一截手腕自緋紅裙裳中伸了出來,她努力伸手,五指極為好看,夠上糖葫蘆的時候,她笑了。
“是吃的嗎?”
“嗯,酸酸甜甜。”
裴琛送過糖葫蘆就駕馬走了,女孩朝她拚命招手:“公子,你這麼快就走了嗎?”
裴琛沒有理會,繼續前行,走走停停,黃昏時分回到家,溧陽依舊未歸。她讓人去找,自己帶著糖葫蘆進屋。
她吃不掉,隨手賞給婢女們,自己跑去顧夫人的院子裡蹭飯。
顧夫人見她來了,賬簿遞了過去,她瞧過一眼,直接計算。顧夫人見她去了何處,她說去走走散散心。
乾活自然是要留飯的,裴琛走了一日,胃口極好,桌上飯菜幾乎吃了一半,顧夫人的目光慢慢亮了起來。
吃過飯,小廝回來傳話,公主在官衙,無暇分身。
裴琛讓人送了晚膳過去,自己不能拖她後腿,晚間照舊還是一人安睡。
醒來後院子裡冷冷清清,她多躺了片刻,起來後逼著自己看書,看了一會兒眼皮打架,好像又困了。剛起不能再睡,她換了一身白裳,從馬廄裡麵拉出自己的小馬,照舊去逛街。
這回,她去了書肆,老板見她衣衫錦繡,書香氣息濃鬱,立即推薦幾本詩詞,裴琛頭疼,擺手不要,反而看中幾本話本子。
她付了銀子,話本子用布裹著後放在包袱裡繼續朝前走。這回,她買了許多當地吃食打包好,欲自己送去官衙。
走走停停,馬鞍上快放不下了,這才慢悠悠地上馬去官衙。她不識路,尋了人去問,好巧不巧地又走到梨花林。她抬首去看,這回沒有人了。她直接走過,馬蹄噠噠,牆內又有人爬了上來,探出腦袋:“公子,你今日可有糖葫蘆,我拿梨花與你換。”
裴琛好笑,念及她年歲小,無甚壞心思,低頭在包裹裡找了一圈,拿起一包糖遞給她,“彆吃壞了牙齒。”
“我才不會呢,唉……”女孩剛拿到油紙包,還沒說兩句話,人家就直接走了,她嘀咕一聲:“怎麼走得那麼快呢。”
裴琛一路問人至官衙,日落黃昏,她將一大包吃食遞給門人,自己轉身走了,回家吃飯。
溧陽收到一大包的吃食的時候莫名笑了,下屬們看著發笑,溧陽眉眼凝著幾分溫柔,長史說道:“駙馬武功好,心思也細膩,與我等粗人不同。”
“是啊,昨日晚飯,今日吃食,也不怕殿下甜掉了牙齒。”
溧陽笑意深深。
回到家裡的裴琛照舊去母親處看賬簿,吃晚飯,回自己的院子沐浴,今日不困,索性拿出話本子來看。
話本子比晦澀難懂的書籍有趣多了,一看之下忘了時辰,等醒悟過來,天色微亮,她忙丟了話本睡覺。
一覺至午時,她懶洋洋地起身,來了一位大夫,隔簾診脈,結果如何,大夫沒說,她懶得問,吃過午飯,她又拿起了話本子看。
掐著時辰去顧夫人處算賬。
今日顧夫人的神色不大好,前幾日好歹會算一算,今日是什麼都沒有算,心思恍惚。裴琛伸手拿甜點吃,覷她一眼,沒敢問。
算好之後,她看著物價,說道:“阿娘,你這價格與我在外間看得不同,是不是哪裡不對?”
“嗯?”顧夫人回神,看著白紙黑字,沉思了一會兒,眼底凝上了一層冰,言道:“出入不大,無需計較。水至清無魚,你今日沒出去嗎?”
“沒有,身子懶怠,不想動。”裴琛繼續吃甜點,沒好意思說自己熬夜看話本子,她淡淡一笑,勤快地往嘴裡塞,餘光掃過顧夫人晦暗的麵色,她好奇:“京城有消息來了?”
“沒有。”顧夫人嗓音難得的溫和下來。
裴琛繼續吃,不敢問了,吃了兩塊後放下了,她今日沒出門走動,消耗不大,不想吃。
晚飯吃的也少,顧夫人更是無甚胃口,裴琛吃過晚飯就走了,步履輕快,不忘吩咐婢女給公主送去晚膳。
回屋繼續看書,今夜掐著時間,亥時就睡了。
翌日醒來頗早,現下是三月中旬,日頭長,天色亮得也早。
今日當出門活動了,也去書肆買幾本話本,她要出門,顧夫人擔憂:“不累嗎?”
“不累啊。”裴琛清淺地笑了,接過馬鞭,牽著小馬走了。
顧夫人望著女兒的笑,淺淡中裹著幾分兩眼,如星辰映照整片黑寂的天空。
裴琛去買了書本,走走停停,買了些首飾,又買了些吃食,算著兩日的功夫也該吃完了,提著去官衙。照舊路過梨花林,女孩興奮地朝她招手,她掀了掀眼皮,說道:“你日日在這裡?”
“嗯,你呢?”女孩趴在牆頭,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睛,“你昨日怎麼沒來?你今日又去哪裡?”
“我去見我妻子,給她買了些吃食。”裴琛低頭尋找著,似乎沒有物什給女孩了。她想了想,便道:“我先走了。”
女孩有些失望,眼底滑過一絲落寞,眼睜睜地看著公子離去。
裴琛路途不改,離開官衙遇到一夥刺客,她有些奇怪,想起自己的路徑不是秘密,便也不在意。
對方雖蒙住臉,卻也做尋常打扮,她歪了歪腦袋,想著要不要全殺,全殺顯得有些心狠,若是留著活口,指不定還會是麻煩。
疑惑間,對方開口說道:“裴駙馬,請您隨我走一趟?”
裴琛陰沉著臉,麵上擰出幾分虛弱,她問:“去哪裡?做什麼呢?你說清楚,我可以不殺你。”
對方疑惑,覺得她有些狡猾,幾人對視一眼後,提刀衝了過去,裴琛覺得自己無趣的生活陡然多了幾分趣味,她不殺人,將人都劈暈了,回了一趟官衙,請他們將幾個刺客送去她的扶桑。
官衙的人驚恐的看著她,她友好解釋:“我不殺人,我隻是撈幾個人回去對打,你放心,我若想殺他們,方才就已經動手。”
不知是信還是不信,刺客送到了府上關押起來。裴琛照舊去算賬吃晚飯,顧夫人皺眉問她要這幾個人做什麼。
“做箭靶。”
顧夫人不問了,裴琛性子不懷,不會隨意鬨出性命。她囑咐一句:“彆鬨出麻煩。”
“阿娘,你這麼好脾氣與我說話,我都有些不適應了。”裴琛咬著米飯。
顧夫人心情不好,沒力氣說笑,也沒力氣懟人,握著筷子沒說話,裴琛識趣,不再說了。
“我明日不出去了,有事做了。”裴琛離去前說了一句。
顧夫人心思恍惚,沒聽懂最後一句,好在聽到了最重要的一句,明日不出門。
裴琛不出門。她想著讓人再去找一個大夫,一個大夫的話不作數。
管事辦得極快,清晨就將人帶來,照舊隔著簾診脈,裴琛想去練功,匆匆應付後就走。大夫去前堂回話,他說道:“姑娘的脈象虛浮得厲害……”
與前一個大夫說法相似,顧夫人覺得他是庸醫,不如青莞。青莞還說裴琛不勞碌,可享常人之壽呢。
念及青莞,她決定還是將人招來,她保證不讓裴琛動心思,好好養著,過了詛咒般的十八歲再說。
午後,送信的人離開鄭州城。
裴琛得了幾個人,也不看話本子了,令幾人對打,贏者可得一道好菜。
幾人本以為要死了,走過一劫後發現自己還活著,對裴琛的話也極為信任,他們會功夫,功夫不如裴琛好,卻也有自己的招數。
對打的時候,裴琛記住他們的一招一式,她想學些外門功夫,看得津津有味。
一番比試後,她記住了招式,自己立即上前比試,自己剛脫了外袍,顧夫人就來了,揪著她的耳朵就走,“孽障,你能不能安分些?”
“阿娘,我過招呢,您做什麼?”裴琛被迫離開,場上幾人目瞪口呆。
“回屋,歇著,再碰這些物什,先打斷你的腿。”顧夫人罕見地以武力壓製她,直接將人送回院子裡休息。
裴琛無奈,躺在樹下望著春陽,嘴欠道:“阿娘,你說陛下在做什麼?”
“與你有關嗎?”顧夫人凝起眼眸,那人會做什麼?
自然是處理政務。明昭是先帝選的繼君,自然有她過人之處。當年明昭外放歸來,帝後對她很滿意。太後曾問過自己,倘若自己喜歡明昭,先帝可以另選儲君,顧家不會再出一位皇後。
先帝蕙質蘭心,眼光銳利,她認定的人怎會有錯。明昭繼位後,確實踩著先帝的步伐,腳踏實地,招賢納士,雖不及先帝這般的明君,可作為帝王,她沒有大的過錯。
“阿娘,你想她嗎?”
顧夫人想了想,“不想。”
“為何?”裴琛奇怪。
顧夫人說道:“太後曾說過一次,名慣性,養成習慣後就不想了,想之無益。”
裴琛品了品顧夫人的話意,陡然覺得生死離彆雖苦,可那人近在咫尺卻無法相愛,萬分痛苦。生死離彆,我可以將你放在心上。你活著,我遠遠看,卻不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