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陽故作自持,紋絲不動,眼睫輕顫不已,她問道:“梨花林中的姑娘呢?”
裴琛心癢,她喜歡的殿下清冷端莊,極是會忍耐,每每至此,她想聽她忍耐不住的聲音。
“那位姑娘啊,我帶你去做客,如何?讓她喊你一聲阿嫂,你可中可熨帖?”
久違的親密總讓人臉紅心跳加快,溧陽抿唇,輕輕避讓,發絲垂下眯住了眼眸,她欲伸手去撫,一隻手比她更快。
雪白的指尖卷著青絲,視覺強烈對比,陰暗的天色下驀地一聲驚雷。
裴琛紋絲不動,溧陽抬首望向那道驚雷,身側裴琛的壓著嗓子,輕輕咳了一聲,溧陽神經登時繃緊,一滴雨滑落至額頭。
溧陽輕.顫,側首,鼻尖擦過她瑩潤的側臉,溧陽揚起臉,裴琛的指尖落在她的眉眼上,掠過鼻尖,滑落至唇角。
裴琛盯了兩息,伸手將人攬進,毫不遲疑地將人抱起。
進屋辦事。
溧陽精致地勾住她的脖子,臨進屋前還不忘望了一眼空中翻滾的烏雲,又要下雨了。
她未曾想明白,有人握住她的雙臂,冰冷的觸感讓她不得不麵對眼前人,往日的淡然自若都不見了,她望進了裴琛如水的眼眸裡。
她問:“那一年,你究竟過了什麼樣的生活。”
裴琛的狠與縝密的心思,讓她自愧不如。
裴琛未曾理會,指尖點了點她的腕骨,笑意淺淡,純良無害的麵容因這一抹笑,而添了幾分邪魅。
蒼白無力的裴琛沒有回答,她的眼中隻有眼前人,她放肆地吻著溧陽,將人壓至身下,似將大半月來的相思都討回來。
溧陽疲憊,無力迎合,又不肯拒絕,唯有慢慢地哄她高興。
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如何擺.弄便如何擺.弄。
沉沉浮浮之間,她抓住了那人的手腕,眼淚沒入青絲中,她問裴琛:“那一年,你如何過來的?”
裴琛還是不答,她忽而哭了,淚水溢出眼眶,不是小聲哭泣,她將自己的身子蜷曲在裴琛的懷中,淚水如斷線的珍珠。
怎麼過來的?裴琛忘了,她吻住了她麵上的淚水,齒間抵著唇角,狠狠抑製自己的顫.抖。
溧陽哭,她並沒有去哄,而是慢慢的將方才的事情再來一回。沉浸於痛苦的人回神並無掙紮,放鬆自己,揚首去吻柔軟的唇角。
幾度沉浮,思緒愈發雜亂,腦海裡亂成一團,溧陽分不清眼前人的裴熙還是裴琛,是她純良的小郡主,還是從地獄歸來的裴琛。
輕輕淺淺間,她聽到了山間流水流動的聲音,唇角觸及一抹甘甜的清泉,清涼透骨,偏偏又是那樣甘甜。
她哭累了,徐徐睡了過去。
裴琛忍不住咳嗽,捂唇輕咳出聲,她回首去看,溧陽並沒有醒。她也累了,眼底恢複平靜,冰冷無情。
那一年怎麼過來的?
裴銘攻入京城之際,大周許多地方並未淪陷,依舊維持著大周的旗號。她手刃溧陽,裴銘不信她,令她去收服各處。
黃沙與殺戮,刀劍中,她砍殺了一人又一人,刀劍翻卷,長.槍折斷。
她屠了徐州城……
徐州不降,頑固不化,她攻下徐州城後,下令屠城,無論男女老少,一律屠殺。
那日她站在城池後,思緒清明,副將聽到屠城二字後,震驚得難以言說,她說:“這是大周子民,將軍。”
她說:“殺。”
副將不肯,試圖還要勸說,她冷笑,道:“他們死了,我們的路才好走。”
副將沉默了半晌,眼中淚光閃動,揚首將淚水逼退,她說:“午夜夢回,我願與將軍一道接受他們索命。”
屠殺、放火,一個個人倒下,一間間屋舍坍塌,她親眼看著她們曾經的子民在火海中掙紮。
徐州為例,接下來的州縣降得很快,路過鄭州之際,她下馬望見了白延的屍骨,依舊懸在城門之上。
她親自將白延放下來,打造棺木,入土為安。
副將動容,問她:“將軍,白指揮使錯了嗎?”
“沒有錯,徐州指揮使也沒錯,你沒錯,我也沒有錯,各為其職罷了。”
她問副將:“午夜夢回,可有人索命?”
副將眸色黯淡:“沒有。”
“我也沒有。”我搖首,將長.槍埋進土裡,白延沒有錯,都沒有錯,錯的是裴銘。
她離開鄭州,她的弟弟來了,質問她為何放下白延。
她撫掌對弟弟笑了,轉頭抽出副將的劍,刀光劍影,割下他的頭顱,命人懸掛城池之上。當夜鄭州城外大亂,她帶兵燒了弟弟的軍營,火火燒死他的兩萬兵馬。
與她血脈相連的親弟弟,她直接割下頭顱,沒有半分遲疑,好比裴銘殺了她的幾位姨娘。
仇是要慢慢報的。
她謀反的消息很快傳至京城,意外的是裴銘沒有生氣,而是給她下了安撫的聖旨,說弟弟不懂事,惹她生氣。
她知曉,裴銘害怕她反。但是她的力量太弱了,還不夠,她需要兵。
她繼續攻城,奪兵,她需要給新朝留下最好的兵。
輾轉數座城池,四季變幻,她的兵多了,兵隊強裝,裴銘終於慌了,召她回京。
距離出京不過十一個月罷了,裴銘老了許多,在城外迎她,她笑了笑,搭弓射箭,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射.向她們的皇帝。
她瘋了,一箭落空,她提劍疾馳而去,殺入百官陣營。裴銘平常一貫的臉上出現了慌張。
怕了嗎?
她的刀劍下亡魂無數,她的刀劍下有良臣亦有叛國賊,她的刀劍下更有無辜的百姓。
她踏著百官的屍首與裴銘對望,她笑了,夕陽下,鮮血眯紅了眼睛,她的眼中隻有紅色,漫天遍地的紅色。
她問裴銘:“你愛她,為何不給她後位呢?”
夕陽熱烈,紅了半邊天,火雲下,屍骸遍地,裴軍就在她的跟前,而她的兵在城外十裡地。
她不害怕,裴銘亦不畏懼,他看著她:“她不配。”
“是嗎?我覺得她配。她配做我的皇後。”她揚首淺笑,血從脖子上滑下,這不是她的血,但她沒有時間去擦。
很快,她的兵疾馳而來,她淡淡吩咐一聲:“圍住京城,誰敢出來,殺。”
滿城兵士看著她,她高興地揚起手臂,大喊一聲:“裴銘,我們試試,看她做誰的皇後?”
城下屍首遍地,都是裴銘的臣,是他辛苦培養的,都被她踩在腳底下。她肆意的笑聲,讓人不寒而栗。
裴銘終於走下來,開城與她對話。
一襲黑色九爪龍袍,九五之尊,她先問:“你有幾個兒子?”
裴銘的兒子多到數不清楚,隻怕他自己都不明白。他遲疑,她臉上的笑意更加張揚,臉上鮮血襯得肌膚白皙,她勒住韁繩,看著裴銘,裴銘說道:“我可以封你為太女。”
“你先殺了你所有的兒子,我才覺得你的話有幾分可信度。”她笑著說。
裴銘笑不出來,眼神冷冷,她說:“他們都是你的弟弟。”
“弟弟?我連老子都殺,還在乎弟弟?”她笑得不行,伏在馬背上,笑出了眼淚。她咬著舌尖,歪頭看向裴銘,“你覺得呢?”
裴銘打馬走了,留下滿地屍骨。
她望著地上的屍骨,認出了許多大周朝臣,她吩咐副將:“將投誠的大人們放入油鍋裡炸一炸,再掛起來,讓我們尊敬的皇帝陛下看一看。也讓剩下的人好生想一想,會不會後悔。”
圍困京城,出一個殺一個,很快,不敢有人挑釁。同時,她堵住各處入京的口,救援的兵來了又如何,殺之。
困住日,裴銘下旨封她為長公主,試圖喚起父女情分。
困住五日,裴銘綁住了她曾經的婢女,試圖威脅她。
她站在城下,抬手,搭弓射箭,一箭射.中婢女的喉嚨,挾持她的內侍嚇得拔腿就跑。副將搭弓,一箭射.中他的後背,當即殞命。
困住七日,大周老臣前來勸降,他曾是德高望重的大師,被迫前來,磕頭勸降。磕可頭後,一頭碰死,他不來,他的族人會遭受牽連。
垂暮老者尚有憐憫,而她,沒有。
她將老者的屍身送回去,沒有為難,因為老者曾是殿下的先生,記不清教的什麼,總是有些師徒情誼的。
困住十日,援軍來到,她領兵擊殺,一日一夜,屍骨遍地。同時,京城內開始反攻。
腹背受敵,但她贏了,京城之上,浮雲為紅,多半是憐憫數萬將士的性命。
她將援軍的屍體挖了個坑,丟進去,京城的兵丟進去,燒了日夜,黑煙籠罩京城上空。
困住十日的時候,裴銘親自出城見她,沒有往日的神氣,肉眼可見的憔悴,他說:“朕可以立她為後。”
她失笑,“你立她為後,與我何乾?烈火烹煮的滋味如何?你殺了你所有的兒子,我會考慮考慮的。畢竟,你也隻有我一個孩子了。”
裴銘目露寒光,手放在了腰間的配劍上,手背筋脈乍現,猶如一頭惡狼,“我最大的錯事就是令你出征,早知今日,我會掐死你。”
“晚了,裴銘。”她勾唇笑了,白淨的麵容上浮現荒涼,“你的援軍還在路上,挺住啊,我等著呢。”
“裴熙,你到底要什麼?”裴銘怒吼一聲。
她說:“我要你裴氏一族的命,你建起的朝堂,我會一腳踩碎。你的一切,我都要毀滅。你不必來勸降,我孤苦一人,唯一的親人就是你和你的兒子們,你與其求我,不如出城殺我。但你老了,我還年輕。”她說得輕鬆極了,“你的兒子們還年輕,讓你的兒子們來殺我,我會讓你斷子絕孫。”
她的聲音很亮,沒有女兒家的嬌軟,亦沒有女子的嫵媚,隻有一股滄涼與狠厲。
她的聲音已不像女子了。
裴銘調轉馬頭,疾馳而去,絲毫沒有再談的餘地。
十五日的時候,裴軍開始不定時的攻城,試圖撕開缺口衝出去送信,好來個裡應外合。幾番衝擊突後,他們成功地逃了出去。
逃至援軍的營地裡,見到了援軍,還未說話,就被人一劍歌喉。
所謂的援軍已被她控製了,她看著裴銘的親筆書信,冷厲一笑,信收下,人殺了,偽造成援軍接受信件的模樣,靜靜等著魚兒上鉤。
第十七日的時候,京城各處城門開始反攻,她坐在軍營內,聽著各城門的稟報,心平靜如水。反攻了一日一夜後,城門下屍橫遍野,堆積如山的屍骨昭示戰況的慘烈。
當年周軍與裴軍大戰都未這般境地。
反攻失敗,她領兵衝進了京城,將士們興奮,一路跟隨,他們終於走了進來。她下旨,不準欺壓百姓,但可衝進勳貴府邸搶奪,不可侮辱姑娘,隻能拿錢。
這些勳貴吸著大周的血,轉身向裴銘投誠,那就讓他們感受惶恐的滋味。
她沒有進宮門,而是站在了城門上,呼吸著生她養她之處的空氣,眺望京城,繁華城,錦繡地,她將大周旗幟插.在城門上。
“殿下,我回來了。”
時隔一年,她又回來了。
她遍身傷痕,卻甘之如飴。
最後一道宮門前,她看到了許多著蟒袍的少年人,手中拿著長.槍,她問:“裴氏子弟?”
副將擔憂,“將軍,我來。”
“不必,我來。”她脫下鎧甲,著一身大衣,微微一笑,吩咐下麵的人:“誰都不許動手。”
她看向弟弟們:“殺了我,你們就還是皇子,有繼承帝位的機會。”
裴銘養大的孩兒豈是酒囊飯袋,聞聲當即衝向她。她笑了笑,可惜,她不是酒囊飯袋。
裴銘的孩兒,她數著,加上她十二個。裴銘不敢殺,為了他們枉顧抵抗,她代他殺了乾淨。
他們死了,宮門立即開了,她踩著弟弟的屍體走了進去,一笑間,又是一輪夕陽,她的眼前再度浮現紅色。
她在想,自己的眼睛怕是壞了,看什麼都是紅色的。
至大殿前,裴銘站在丹陛上,她上前,裴銘笑了,“你贏了,可江山依舊是我裴家血脈,我沒有輸。”
她說:“我會去找殿下,你放心,我會讓你斷子絕孫。”
裴銘臉色大變,瞳孔微縮,而她的麵色不變,依舊波瀾不驚,她問:“你是自己死,還是我殺呢?我不介意擔上弑父的名聲。畢竟,你也是個竊國者。”
裴銘大怒,揮拳砸來,她側身避讓,雙腳輕躍,裴銘落空。
父女相殺,兩軍首領們不敢動,甚至忘了自己是哪隊的。他們屏住呼吸,裴銘老了,拳法狠厲,卻慢了許多,這一年裡,酒肉掏空了他的身子。
她將他踩在腳下,低眸凝視,兩軍終於反應過來,她望向他們:“你們的皇帝陛下在我腳下,若不投降,想想徐州。”
徐州二字令人聞風喪膽,他們放下了刀劍,夕陽的光將他們籠罩。她站在了丹陛上,腳踩著裴銘,這一刻,她終於放心了。殿下的囑咐,她就要完成了。
她可以去找殿下了。
她的眼中,一片猩紅,她望向大殿之上的寶座,那該是殿下的位置,旁人來做,便是罪過。
她做了皇帝,改國號為大周,尊大周溧陽長公主為仁宗陛下。
她殺了裴銘,殺儘裴氏一族的人,殿上空蕩蕩,她有些孤寂,最後,她去了公主府,將裡麵的人趕出去,恢複殿下在時的模樣,包括那根長笛。
大周仁宗陛下,遠遠勝過她的皇後。
她沒有任性地將她立為自己的皇後,那樣是侮辱。她也不配。
一年內,她長大了。
她的狠毒遭到義軍的反抗,然而很快就被鎮壓下來,餘杭送來一個姑娘。
她問:“你是誰,父母是誰?”
“我是顧清明,母親是顧朝嫵。舅父是顧朝諳,姑祖母是大周孝謙德太後娘娘。”
她恍然大悟,原來是顧家的孩子,正好。她牽著孩子坐上寶座,滿朝震驚。
她說:“朕的罪行罄竹難書,家父攪弄天下,屠戮百姓,裴氏一族永不得入朝。朕無顏做皇帝,願各位鼎力輔助幼主。朕第一道聖旨是罪己書,第二道聖旨是禪讓詔書,眾卿跟隨朕多日,你們的榮辱係於幼主一身,榮辱與共。”
滿殿朝臣跪下,她看向清明,“你的名字很好,願世間清明,你的明與大周的皇姓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