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銘升了百夫長。”
“好事。”裴琛困倦得厲害,剛想躺下,對方又開口:“裴銘頗得指揮使器重。”
“好了,我都知曉,你下去開間客房去睡覺,你半夜站在我這裡,我媳婦來了,容易說不清。”裴琛昏昏沉沉,腦袋有一瞬間不清醒,揉揉腦袋,想起一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跟著你媳婦來的,你聽……”青衫女子指著門口,靜謐黑暗的屋內響起敲門聲,裴琛神經被挑動,嚇得幾乎站了起來,“趕緊走。”
半夜三更獨處一室,有理也說不清。
青衫女子點點頭,打開窗戶,躍窗而出,下麵立即傳來聲音:“是誰、誰半夜不走門爬窗,嚇了老子一跳。”
裴琛:“……”你半夜不睡覺擾民呢。
套間的門被推開了,燈火照了進來,裴琛急忙想去關窗,不料對方又翻窗而進,“抱歉,那人沒穿衣裳。”
裴琛深吸一口氣,心中鬱結,她與下屬對視一眼,套間內的光亮堂起來。
夜深人靜,兩人獨處一室。裴琛頭疼欲裂,拿了布帛蒙住下屬的眼睛,“下去,不打一頓不要回來。”
溧陽看著兩人親密的舉止,本想說什麼,卻見青衫女子躍窗離開,她皺眉,裴琛上前捂住他的耳朵。
“誰、誰打老子、哎呦……”
“沒娘養的、誰、誰……”
“好漢好漢,饒命啊。”
客棧的燈都亮了起來,客人都醒了,男子披衣出去看,燈火憧憧,隻見地上躺著一個隻穿了褻褲的男子,身子抽搐,似乎傷得不清。
屋內的裴琛回到自己的床上,少年人稚嫩白皙的麵容上呈現一抹笑意:“睡覺。”
“好端端離家出走做甚?”溧陽反應過來,暫且不提青衫女子的事情,上前詢問。
裴琛彎唇笑了笑,“剛剛那人是我安插在裴銘身邊的暗探,至於我為何離家出走……”她頓了頓,語氣冷冽:“我隻是想睡張床罷了。”
溧陽皺眉:“有那麼委屈嗎?”
“不委屈,憋屈罷了。”裴琛沒好氣道。
“回家。”溧陽睨著她,拉著她的手,另外一隻手取了榻上的衣襟,低眉看著眉眼高低的人兒,“白延府上出麻煩了,白夫人要和離。”
大周律例對女子寬容許多,出嫁女被夫家不敬,可和離,帶回自己的嫁妝,重新擇婿。
因此大周女兒不必忍氣吞聲,該和離就和離,眼睛瞎了也可以治愈,何況遇人不淑就不能回頭嘛。
裴琛本滿腹委屈要訴說,聞言後愣住了,“好端端為何和離?”
她說話的時候,狗兒咬著她的褲腿,恨不得鑽進去。裴琛怕癢,輕輕撥開他它們,起身展開雙臂,溧陽將衣裳給她穿好,兩人四目相接。
裴琛麵色複雜,溧陽神色淡淡,裴琛脊背挺直如青竹,朗朗如月,瘦了些,身上沒什麼肉。
溧陽伺候她更衣,穿好外袍,足尖輕曳,狗兒被撥開,她淡淡道:“白指揮使不肯辦滿月酒,氣得夫人尋死膩活,不管不顧要回家去了。”
“我給白延百兩銀子辦酒宴,怎麼又不辦了。”裴琛意外,白延又騙她?
溧陽歎氣,替她整理襟口,尾指滑過纖細的脖頸,引得裴琛畏縮,溧陽說道:“這個時候怎地怕了,帶著狗兒招搖過市的時候怎地不怕了?”
裴琛垂著眼睫,伸手握住纖細的後腰,直接將人按進自己的懷中,狠狠咬上她口是心非的唇角。
夜色深深,一縷風鑽進,將燈火吹滅,屋內黯淡無光,溧陽皺眉,裴琛咬著她的耳朵:“不回去了。”
不回去做什麼?溧陽不用腦子想也知要做什麼。
她反駁,裴琛吻住她欲說話的唇角,堵住她反駁的話。
裴琛的動作很快,吩咐人關上門,一手摟住溧陽的腰肢,兩人緊密貼在一起,不露一絲縫隙。
“半夜自己送上門,殿下很聰明。”
得意的口吻令溧陽心中激蕩,憶起過往每回,她有些抗拒:“回家。”
“回家要掛紅燈籠了,麻煩極了。”裴琛不肯。
被自己搬起的石頭狠狠砸了一腳,溧陽心中又疼又悔,外間不時響起聲音,她的心不定,在這裡?
她無法接受。
她想搖首,裴琛卻摟著她不放,一股清香撲麵而來。裴琛不用脂粉,身上散著淡淡的清香,溧陽眼底的抗拒散了些許。
“不掛了……”
溧陽的聲音輕而緩,似乎怕驚動了外間的守衛和客人,心口蔓起幾分忐忑。她很不安,偏偏裴琛堅持,似乎很高興。
在這裡有何可高興的?
刺.激?
溧陽想不通,瀲灩的眼眸中漾過一圈圈漣漪。裴琛的目光追隨,貼著她,言語斷蠱惑。
“你說不掛就不掛,規矩呢?”
“你說的規矩呢?”
她句句逼問,溧陽被她問得頭疼,淡淡地睨了一眼,可惜屋中無光,眼神恐嚇無甚用處,裴琛依舊肆意妄為。
她合上眸子,罷了,容她一回。
小小的套間內,豔麗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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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延買了兩百條土狗送去營地裡調.教,厚著臉皮借來的銀子也沒了。晚上回家,白夫人問他要錢辦酒宴。他直接說不辦了。
白夫人愣住了,他的態度蠻狠,直說他掌家,說不辦就不辦,不必嘴。
夫妻一人拌嘴是常事,白延蠻狠不講理,白夫人哭訴無門,直接吵著要和離回娘家,不顧自己做月子就喊來家裡父母。
事情鬨大了。白夫人跟著白延多年,好不容易生下一對雙生子,白延不給她臉麵,她也不必留著臉麵,和離分家產,帶走一對兒子。
一日間鬨得人間皆知,溧陽不好裝作不知,想著讓裴琛去調解,誰知將自己送進狼窩裡。
裴琛高高興興地上門調解,白家宅子不大,兩進的院落,前院是男人的場地,後院是白夫人的臥房。白夫人不在,帶著兒子走了,白延正與下屬過招,你來我往,招式狠辣,一拳一腳似有千斤重。
裴琛駐足觀望片刻,白延這才停了下來,丟開下屬小步跑過來,“兄弟,你來了。我昨日去找你,你不在。”
“被你弟媳趕出家門了。”裴琛輕笑,一襲青色袍服,袖口繡了一支青竹,清雅宜人。她撫了撫袖口,笑得端莊從容。
兩人站得太近,白延被她的笑容笑得不知所措,駙馬豁達,顯得他不容人。
空地很大,烈日驕陽下,裴琛皮膚曬得紅彤彤,雙手攏在袖口中,她問道:“錢呢?”
“我買了兩百條土狗。”白延感覺臉疼得厲害。
裴琛頷首:“狗比給你養育兒女的妻子重要?”
“駙馬,我知曉我錯了,但我就是沒錢呀,你也知曉我的情況,倉內無糧,我想弄一點也弄不出來。你想想,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更何況我這個大男人。”白延急得在原地打轉,“我就差去搶了。”
“你買那麼多土狗做甚?”裴琛疑惑。
說起土狗,白延陡然來了興致,麵露興奮,揮著手臂解釋:“您想想啊,狗通人性,我們訓練一一,不比狼凶狠,也可以幫我們打仗啊。若上了戰場,也用用處。”
土狗打仗?裴琛想起裴銘狗東西,倒也不錯,她笑了,“可,我給你錢,再買些土狗回來。”
“你不是沒錢了嗎?”白延被說得一愣。
裴琛言道:“我媳婦有啊,回家找媳婦要。”
白延反應夠來,又忍不住問:“她不給呢?”
裴琛想了想,認真回答:“撒潑打滾,再不濟買一算盤跪一日,總有辦法騙來銀子的。”
白延佩服得不行,裴琛給他想了辦法,“我給你買一算盤,去夫人麵前跪一跪,再將酒宴辦了,男人大氣些,不要與女人計較。和她們計較,就是你自己小氣。”
“也是啊,學學你兄弟大氣不要臉,事情也就過去了了,銀子也有了。”白延深深點頭。聽到這句話的裴琛臉色不好了,嫌棄的瞪了一眼,抬腳就走。
你才不要臉,你一家都不要臉。
白家的事情解決了,裴琛打馬回府,路過梨花林。她故意放慢腳步,下馬行走,故意多花費一倍的時間,往日很快就出現的女孩,今日遲遲未曾露麵。
裴琛翻牆過去,梨花林內鬱鬱蔥蔥,枝葉繁茂,遮天蔽日,卻不見女孩的蹤影。
人不在,她迅速翻牆出來,牽著馬匹回府。
闊彆幾日,門人對她格外敬重,狗兒們的活動範圍也大了,進門就見到一個個搖晃著尾巴的,得意極了。
裴琛先去給顧夫人請安,幾日不見,顧夫人依舊陰陽怪氣,“曉得回來了,我以為你不準備回來了呢。外麵的花可好看?”
“不大好看,不如阿娘美貌。阿娘如此……”
“打住,又借錢?”顧夫人打住女兒沒有說完的話,“你欠我三千一百兩還沒還呢,有借有還,再借不難的道理不懂嗎?”
裴琛望了一眼,果斷轉身走了。
走了兩步,顧夫人又將人喊回來,一摞賬簿遞給她:“看完再走。”
“不看。”裴琛拒絕,當她是免費長工了。
顧夫人高貴地輕輕掀了掀眼皮,“吃我的,喝我的,想謀反篡位?”
裴琛吃癟,嘀咕一句:“您還不如住佛堂呢。”
“晚了,誰讓你拉我出來的,我若是被火燒死了,我的嫁妝都是你的。現在悔悟了?”顧夫人一句不讓。
裴琛無奈,隻能坐下來翻開賬簿。翻開一頁,賬簿內夾著一封信,信封寫了三字‘顧上雪’。
她悄悄翻開信,瑩白的指尖捂住自己的眼睛,“小東西,看長輩的信件,禮貌嗎?”
“陛下給您寫信了,對不對?”裴琛興奮,“她說什麼了?”
“她問你什麼死了。若是死了,她就掐死八公主,讓我與她團圓。”顧夫人將信收走,憐愛地拍了拍裴琛的額頭:“你說我要不要學潘金蓮給你下.毒?”
裴琛毛骨悚然,潘金蓮為情夫暗自給自己的丈夫下.毒,這出戲還是太後編,編得十分好看,可惜被先帝禁止了。
她下意識提醒顧夫人:“我和您不是夫妻關係,是母女。”
顧夫人哦了一聲,意興闌珊,不想與裴琛繼續鬥嘴,將信嚴密地收好,餘光示意她快些做事。
“您不說,我也知曉是什麼事。”裴琛故意說一句。
顧夫人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沒有接話,顯得裴琛有些自作多情。裴琛識趣地不再提,京城內發生的事情多如牛毛。
比如陛下提拔了秦子義,三公主手中的權勢漸漲,五公主入朝後,性子大變,反有幾分溧陽行事的風格。
最重要的是陛下三月病了兩回,差點嚇得太後垂簾聽政,如今還是病懨懨的。
裴琛一麵看賬簿,一麵胡思亂想,難不成是陛下病中給顧夫人寫信交代遺言?
思索無用,她用最快的時間解決賬簿,回屋找溧陽問一問。
相比而言,這個瓜很大,溧陽肯定有興趣會聽的。
溧陽今日未曾出府,從客棧回來後便躺下了,有些疲憊,斜靠在窗下,時不時聽著蟬鳴。
裴琛回來氣息波動幾瞬,很快湊至她的麵前,兩人的頭發糾纏在了一處,溧陽沒動,裴琛輕哼一聲問:“陛下給顧夫人寫了信。”
“哦?寫什麼了?”溧陽懶洋洋的,雙手置於自己平攤的小腹上,裴琛立即撥開她的手,自己的手壓了上去。
溧陽垂眸看向那隻不安分的手,修長勻稱,她望著她的手。裴琛開始嘮叨:“你說不說會不會是陛下病中的肺腑之言?”
“可能。”溧陽無甚興趣,故事聽多了,興趣減半。她盯著裴琛的手指,裴琛是‘男兒’,不養指甲,五指指甲修得圓滑整齊。
指甲粉妍,比起她常年蒼白的臉顯得健康了些。
裴琛又問:“你不好奇嗎?”
她剛跑回來,氣息微亂,貼在溧陽身上,身軀貼合得沒有縫隙。溧陽身子熱的,裴琛身子涼,夏日裡貼著正舒服。溧陽盯了半晌好,伸手握住裴琛的五指,十指緊握,她驚奇地發現裴琛雖說沒有她高,但指尖與她一樣長。
絲毫不顯得短。
兩人心思不同,裴琛嘮嘮叨叨,溧陽左耳進,右耳出,聽過就忘了。
裴琛的嗓音柔柔的,帶著幾分女兒家的嬌柔,尤其是故意壓低的聲音,一股風鑽進了你的耳朵裡。溧陽就這麼聽著,裴琛乾巴巴說了許久,最後說一句:“我想將那封信偷回來。”
溧陽眼皮子一跳,“小祖宗,你彆鬨騰了,有什麼可看的,不要鬨了。”
“你不好奇嗎?”裴琛目光緩緩落下,定格在她的小腹上,眉尾微微挑起,欲說話,溧陽立即打斷她:“你要銀子嗎?”
“要。”裴琛回神,目光再度回到她的側臉上,“你有餘錢嗎?”
“有些,你帶來的銀子都花完了?”溧陽有些意外,裴琛帶了少說七八萬兩來鄭州,一路上都是顧夫人在打點,不見她掏一分銀子,按理來說還有許多餘錢才是。
“你置辦物什了嗎?”
“借出去了,多半拿不回來,不管這些。你給我一百兩,白延這個指揮使寒酸至極。”裴琛搖首。
溧陽一僵,“你把錢給了白延?嗯,難怪你說東,他不說西。你給他那麼多,不怕他到時候不認賬?”
裴琛沉聲開口:“就算不認也無妨。殿下,你可曉得,是我親手給他收屍的。掛在城門上三月,無人敢收屍,是我路過鄭州的時候不忍英雄飄零才放下他。”
溧陽垂眸,憶起過往,白延擔得起‘英雄’一字。
“他雖忠於大周,養兵一事,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如今你拿錢給他,陛下怪罪……”
“陛下怪罪又如何呢。”裴琛打斷她的話,微微一笑:“陛下發現之前,我們便回京了。”
溧陽沉吟,不知如何作答,裴琛的想法驚為天人,她知曉,卻難以讚同。
她不知前一世如何與裴銘鬥的。
“罷了,不說這個,我們去偷信。”裴琛不願想這些繁雜的事情,拉著溧陽就要走。
溧陽擔憂,她如何做得出偷竊的事情,便道:“你、你一人做,我不去了。”
“我們是夫妻,有難一起承當。”裴琛堅持。
溧陽狠狠搖首,眼內漾過水澤:“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真的不去嗎?”裴琛抬手做出‘劈暈’的動作,她曾劈暈了好幾個,溧陽都知,且百試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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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夫人的院落不同與兩人的院子,她的臥房與明熙的小屋是通著的,隔著一道門,進進出出很方便。有時候裴琛過來,乳娘抱著明熙直接離開,不會與裴琛相撞。
今日也不例外,溧陽先來,借機去看明熙,顧夫人陪同,兩人去了小屋。臨去前,溧陽使喚顧夫人的婢女去辦涼茶。
尋常不過的差事,無人在意。
三人離開後不久,裴琛從天而降,翻窗而進。她的身形極為利落,身子又輕,落地無聲。
進來後,時不時能聽到小屋那裡傳來的聲音,明熙咿咿呀呀,顧夫人笑聲疊起。
裴琛小心翼翼地靠近床榻,直接去枕頭下找,果然,一找一個準。
她剛想拆來細看,屋外想起腳步聲,許是做賊心虛,她將信揣進懷裡,翻窗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