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儀很快便至,灰色衣袍隨風搖曳,女子三步並兩步跨過門檻,案後女子抬眸,眸色如水,她說:“裴銘要回來了,孤不想見到他。”
“殺了便是。隻這麼一來,郡主會記恨您。”皇甫儀回身關上書房的門,“郡主長大了,您怎麼做都會影響她。陛下忌憚您,駙馬歸來,您做事束手束腳,倒不如殺了為好。”
枕邊人雖好,可肚皮下的那顆心是紅是黑,無人知曉。
溧陽頷首,“孤已令人去辦,裴銘心思不正,糾集烏合之眾意圖謀逆,隻孤無證據,他既然要回來,不如就讓他回來,隨機應變。”
“謀逆?”皇甫儀震驚,“倘若陛下知曉,定會趁機怪罪於您。”
“陛下怪罪?”溧陽輕闔眼眸,唇角微抿,沉浸在過往中,麵色凝重,“先生,孤想做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皇甫儀沉默,溧陽望著燭台上猩紅的掌心,忽而伸手,白皙的指尖按滅燭火,皇甫儀嚇得忙上前拿開燭台,“您瘋了不成。”
“有些疼,但很舒服。與其慢慢地疼,一日不得安寧,不如好好疼上一回,明日就不疼了。”溧陽輕歎一聲,與皇甫儀閒話家常般開口,“先帝總說孤守法守規矩,律條倒背如流,可如今,孤不想守了。”
宮規律條冰冷無情,維護上位者的權勢,她一直沉浸其中,困於規矩困於禮法中,可規矩禮法對她很不公平。
她過了一生,重新回來,她驀地覺得自己的過往都是錯的,自己痛苦的源頭便是這些規矩禮法。
皇甫儀疑惑:“您想做什麼?”
“先生幫我看顧好熙兒即好,她愛鬨事,按不住脾氣,孤將她打發去了巡防營,過些時日,出京去辦事,免得與裴銘碰頭。”
溧陽避而不答。
皇甫儀作為幕僚,不敢過問主上事,記住主上吩咐的事情,頷首應聲,“殿下手傷了,請府醫來看看。”
溧陽沒有應聲,而是望著指腹上燙出來的水泡,有些疼,但無礙。
她微微一下,眼前再度閃過一抹人影。她立即將手藏入袖口紅,“你怎地又來了?”
“殿下,我想知曉一事。”裴熙神秘兮兮。
溧陽凝眸,“問。”
“您有情人嗎?”裴熙問,嘴角梨渦微微牽起,笑意盎然,身上的燦爛與明媚晃得溧陽睜不開眼。
溧陽抬眸,“你方才帶來的板子嗎?”
“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覺了。板子丟了。”裴熙提著裙擺,修長的床雙腿快速邁過門檻,似一陣風驟然離開。
跑得太快,似兔子一般。溧陽不由失笑,指腹火燒火燎地疼了起來,但心口很舒服,似乎得到了解脫。
她從痛中找到了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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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陽光,明媚中透著難以言喻的繁華。
裴熙一襲鵝黃色裙裳,被人蠻狠地從馬上拖了下來,先帝明昭第七女碩陽長公主明言揪著她的耳朵,將人拖進了玉石鋪子內。
“七姨娘、七姨娘,您手下留情,我可要還手了。”裴熙好不狼狽,握住明言的手腕:“我要去告訴我阿娘,你又欺負我。”
明言淡笑,“她不是你娘,但是我的姐姐,借我些銀子吧,我想去做些大事。”
裴熙站穩了身子,站在鋪子內望著要哭的掌櫃,揮揮手,“給她吧。”
鋪子是溧陽長公主殿下送給她的及笄禮,剛到手沒多少日子,這不,被人惦記上了。她揉著自己通紅的耳朵,令掌櫃拿出一千兩銀子。明言瞪她:“你打發叫花子呢,我要一萬兩。”
“沒有,您要去做什麼?”裴熙不肯了,鋪子一年才賺幾千兩銀子,哪裡能拿出那麼多錢。她拚命搖首,明言擺出長輩姿態,出口訓斥晚輩,“你爹要回來了,彆不聽話,到時我將你小時打人,大了去青樓玩……”
裴熙皺眉捂住她的嘴巴,“七姨娘,我給你還不成嗎?我回家去拿銀子。”
出門沒有看黃曆,倒黴極了。
“寫欠條,你轉頭就不認賬了。”明言按住小侄女的肩膀,吩咐掌櫃去拿筆墨,不忘貼著她的耳朵威脅:“你說,要是大姐姐知曉您成年後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青樓看女人,她會不會打斷你的腿,再擰壞你的耳朵。”
裴熙被蠻狠地按在櫃台上,撅著屁股,哀怨地瞪著她:“你也去了,你也跑不掉。”
“我娘早就死了,大姐姐不會管我的,她隻會收拾她自己的養女。”明言洋洋得意。
掌櫃取來筆墨,憂心忡忡地望著兩位主子。裴熙忍著屈辱寫下欠條,一萬兩銀子,寫完塞給明言,“我要將你喜歡有夫之婦的事情告訴八姨娘。”
“哎呦,你去告呀,她又不會趕我出家門,又不會打斷我的腿。”
裴熙氣餒,紅著臉,朝明言齜牙咧嘴,“早晚有一日,天會收拾你。”
“大侄女的話甚好,我先走了。等我有空就去長公主府要銀子,記得備好銀票。”明言心滿意足地拍拍侄女的臉頰。裴熙除了瞪眼,什麼都做不了,歎氣,接著歎氣。
她可以回府告訴殿下:我什麼都沒有做,就看了一眼人家的胳膊。
殿下會信嗎?
殿下恪守禮數,會信,還會打斷她的腿。
信與不信,與打斷她的腿並無關係。
裴熙回府籌錢去了。她就一間鋪子,收入可觀,自己所需都可滿足,但陡然欠下那麼多錢,就要回家收拾東西變賣家產了。
牽著小紅馬回家,悄悄翻牆回去,找到自己銀匣子,找到幾張大額銀票,稱了稱碎銀子,距離一萬兩差遠了。
獅子大開口,她要傾家蕩產了。
清算家產後,又去九寶閣上看了一眼,沒什麼值錢的物什。她一小小郡主,哪裡來那麼多銀子。
她懊惱,要不打斷腿酸了。
她再度抱著抱著板子去書房,書房裡沒有人,但下人告訴她一件震驚的事情:駙馬回來了。
哦豁,便宜爹回來了。她丟了板子去殿下臥房,翻牆而入,攀樹而上,輕鬆躍上屋頂。
屋內靜悄悄的,她揭開瓦片,朝裡麵看去,霧氣朦朧,什麼都看不到。
兩人沐浴?
她疑惑,一回來感情就這麼好嗎?她朝下看了眼,莫說是人了,連器物都看不見,水氣太大了。她立即又翻下屋頂,避開婢女,爬進屋內。
精致的落地屏風後響起水聲,她立即要跑,屏風後傳來聲音:“涼了,添些水。”
“添水?”裴熙左右去看,屏風下擺著一桶冒著熱氣的水,她看了一眼,沒多想就提了起來。
浴室內熱氣氤氳,幾乎看不見路。裴熙行提著桶,轉身撞上屏風,轟地一聲,屏風落地而倒,朦朧間,脊背上雪白的肌膚映入眼中,她睜大了眼睛。
那人回身看她,毫無準備,瞬間又背過身子,“怎麼是你。”
屋外的婢女應聲跑了進來,先見到手提水桶的郡主,又見長公主驚慌失措,心急下忙拉著郡主出去,“哎呦,您怎麼進來的。”
裴熙還沒有反應過來,方才一眼瞧見了什麼?
背?
雪白的肌膚?
纖細的腰肢?
一瞬間,裴熙麵紅耳赤,捂著眼睛跑開了。婢女又哎呦一聲,“郡主,您跑什麼、您慢點跑,駙馬在找您了。”
裴熙沒有回應,室內的溧陽披衣走了出來,渾身濕透了,披著的衣裳被肌膚上的水珠打濕,她望著女孩消失的方向,微微蹙眉。
“殿下您怎麼出來,當心著涼,水冷了,奴婢給您添些水。”婢女大膽推著溧陽往裡麵走。
溧陽沒有動,隻裹緊了身上的衣袍,輕輕搖首,“不必,你去收拾裡麵。”
婢女隻得放棄,回身進入浴室,屏風倒地,根部砸斷了,顯然不能再用了。
溧陽回去換了一身衣物,素淨綢衣披在自己的肩膀上,柔軟宜人,她想起一事,吩咐婢女:“調些功夫好的女兵進府。”
說完,她又遲疑,裴銘功夫好,尋常女兵未必敵得過。她靠在柔軟的迎枕上,略微一思考,改口說道:“男子都不得進入內院,將我的書房挪去外院。”
話音落地,倒黴孩子又跑了回來,麵色粉妍,她奇怪,裴熙的臉又紅了,“我、我、我……”
“你怎麼了?”溧陽聽得心口提了起來,烏發垂在肩際,她直起身子,“你又闖禍了?”
“沒有、沒有、我……”裴熙頭一遭紅著臉不知如何開口,支吾半晌,飽滿的額頭上積了些汗珠,“我剛剛、看到……”
“夠了。”溧陽驀地出聲打斷她的話,低頭摸摸自己發疼的耳朵,“出去吧。”
裴熙失望,轉過身子,落寞地離開,她想說她剛剛看到了一男子,不知是不是裴銘。
殿下這怎麼就突然趕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