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切僵在了原地,像是在一瞬間化作了一尊雕像,隻聽到那一聲輕蔑的、譏誚的、鋒利的聲音猶如從天邊悠悠飛來一般,那道聲音淡漠又冷淡的,輕描淡寫的反問著:“你還要繼續嗎?”
繼續?繼續什麼?鬼切充血的雙眸中流露出深切的痛苦,額頭上的兩隻鬼角一瞬間從血紅漸變深黑變成了濃鬱至極的黑沉之色,就像是有一柄鋒銳無情的刀子在他心扉間狠狠刺過,鬼切心底被狠狠紮了一刀,提醒他過去犯下的罪孽。
他怎麼可能再繼續去將那些僥幸從他手下逃過一劫、在他的屠戮下逃出生天的夥伴親手殺死呢?在砍掉茨木童子右手的那一瞬,被封印的記憶蜂擁衝入腦海,鬼切便知道自己曾經犯下了什麼樣的罪,他親手殺死了曾經的夥伴,將他的家園大江山毀壞得一片狼藉。
林瑩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於他而言卻是誅心之言。是啊,他剛才在鬼氣的誘.惑下竟然想放開手在妖之森大開殺戒,可是他忘了,大江山幸存的妖怪是依賴妖之森伸出的援手才獲得庇護,他們現在甚至還生活在妖之森內,難道他還要重蹈覆轍,再做出屠戮同伴的事情來嗎?
心中對大江山妖怪的同伴之情湧上心頭,連帶著對他們的愧疚,對自己犯下不可饒恕罪孽的痛恨和憎惡,這些複雜深沉的情緒輕而易舉的就衝垮了鬼氣引誘生起的殺意和血腥,鬼切充血雙眸中流露出悲傷和痛苦來,周身那張揚恣意的殺意卻消弭無蹤。
林瑩仍舊微微笑著,在茨木童子離開後她也沒有繼續偽裝,帶著嬰兒肥的臉頰驀得蒼白下去,細膩光潔的麵容猶如白玉一般,雖然無瑕卻不帶半點血色,看上去渾然沒有半點生機,反而脆弱得好似隨時會閉上眼睛陷入到永久的沉眠當中去。
不過林瑩其實並沒有外表看上去這麼脆弱,她確實損耗了大量妖力,又將自己的妖核連帶著本體儘數給了茨木童子讓他帶著下山,然而她現在身處於妖之森,既然她在這裡,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林瑩是這片古老廣袤森林的自然之靈承認的神明,隻要她留在妖之森,便不斷有力量和勃勃生機湧入她體內,恢複她的妖力,修複她的傷勢。雖然本體在外回不來,但給她一些時間,假以時日想要再凝練出一顆妖核來也並不難,畢竟草木化形的妖怪,最見長的就是生命力。
在鬼切被她的紮心一刀戳得冷靜下來不再殺意彌漫後,林瑩才仰頭對他點了點頭:“蝴蝶精平日裡並不住在妖之森,雖然她答應以夢境開解你的心結治療你,但她要回到妖之森還需要一些時間,在這之前,你就先靠自己解開心結吧。”
不等鬼切做出反應,林瑩又轉頭看向自己身後這棵樹乾粗壯、需得十人合抱才能抱住的參天巨樹,仰頭看向樹葉茂密的樹冠,林瑩揚聲喊道:“姑姑,有一件事情要麻煩你。”
“麻煩你去將妖之森那些幸存的妖怪們叫過來吧,說來他們也滯留在妖之森許久了,既然酒吞童子已經回到大江山,鬼切現在也站在這裡,那這些妖怪現在有人依靠,不必再留在妖之森,正好可以讓他們重歸故土呢。”
隨著輕不可聞的颯的一聲,自茂盛碩大的樹冠中飛出一個纖細矯健的身影,這個帶著帷帽的人影以極快的速度朝著七角山外趕去,速度快得嚇人,猶如逐雲追月一般很快就化作一道殘影,消失在林瑩的視線裡,卻是一直站在樹頂守護林瑩的姑獲鳥。
等到姑獲鳥離開後,林瑩方才轉頭鬼切,上下打量了一眼後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來你現在可以與我進行理智的溝通了。”果然,照著鬼切心底的柔軟之處插上一刀是有用的,你看,鬼切這不就冷靜下來了麼。
鬼切身體上的傷勢想要治好並不難,難得是心病。而他壓在心底沉甸甸的愧疚、憎恨和自我厭棄便是讓他痛苦的情緒來源,林瑩要治好鬼切,就得從他的心病出發:“等會兒大江山幸存下來的妖怪會過來,你是打算告訴他們所有的真相,還是……”
“不!”鬼切一聲厲喝打斷了林瑩的話,他俊美出塵的麵容因痛苦而變得扭曲猙獰,閉了閉眼,他語氣艱澀道,“不要讓他們知道我曾經是大江山之鬼,就讓他們以為我已經死了吧,我不配被他們再視為夥伴,不配再得到他們的友情。”
鬼切蒼白冷森的笑了笑,但給人的感覺卻是他在哭,而且是那種流出血淚來的悲傷痛恨,他低低道:“以後我隻是鬼切……是在大江山退治那一.夜屠戮大江山妖怪,殺死鬼王酒吞童子,甚至砍掉茨木童子一隻手臂的鬼切。”
“就讓他們以為我是源氏陰陽師手下的爪牙,是助紂為虐的幫凶,就讓他們憎恨我、厭惡我,無時無刻不想殺掉我報仇吧。”鬼切臉上還帶著慘淡的笑容,但充血的眼眸卻像是在哭一樣,“我會以鬼切的身份去贖我一切的罪孽。”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