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1 / 2)

開春之際,長春宮皇貴妃的病已無法再拖下去。其實早在五年前,太醫院院判就大著膽子向今上細說了,當時隻是貴妃的長春宮主位的身體狀況,直言對方活不過三四年。能撐到今年的開春,完全是靠流水的珍稀藥材吊著命。但即便如此,也阻止不了皇貴妃的生命力從漏壺一般的身體裡一點點地流逝。

蕭凝嫣曾懷著激動的心情,眼眶含淚地去長春宮看了幾眼,發現皇貴妃確實如太醫所說那樣,已經無法從床上起身後,蕭凝嫣便借著一個月召見一次家人的機會,請母親入宮密謀一番。

得到女兒召見的蕭沈氏匆匆忙忙坐上入宮的馬車,一進永安宮便拉著蕭凝嫣進了內屋,讓心腹守護門口,然後迫不及待道:“怎麼樣?姓林的要死了媽?”

蕭凝嫣趕緊捂住母親的嘴,示意她壓低聲音道:“我讓江太醫去偷看了院判的記錄,確定皇貴妃也就是這一個月的功夫。況且馬公公也從楊總管那兒得到消息,說是今上已經讓內務府備好喜木,禮部也在為皇貴妃擬諡號,咱們馬上就能除去一個心腹大敵了。”

“不,你還不能掉以輕心。”蕭沈氏強壓住激動之情,冷靜道:“姓林的能壓了你這麼些年,可不是一句狐媚有手段就能解釋得清的。陛下對她的情分可不一般,你怎麼保證陛下不會為了衝喜而立林氏為皇後?又或者說,你怎麼保證陛下不會追封林氏為皇後?”

“彆忘了林氏的娘家雖然沒落了,可她到底是給陛下生了兩兒一女,又頂著個患難與共的名聲。人之將死,總會留點情麵。你的祖父能在陛下登基時使用的,不能立林氏為皇後的由頭,現在可不一定好用。”蕭沈氏侃侃而談道:“林氏的大兒子雖然死了,但小兒子又不是一定養不活。一旦她得了後位,不管是生前衝喜的後位還是追封的後位,皇四子就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日後無論是哪位皇子都會被壓了一頭,除非是今上立了李氏或王氏為皇後。”

“李氏和王氏?哼!那兩人這輩子都彆想登上後位。”蕭凝嫣冷笑道:“賢太妃一日活著,陛下就一日不會讓李氏坐上高位。至於王氏,陛下早就不寵幸她了,一個比林氏還不如的破落戶,哪裡值得咱們忌憚。”

“所以你現在做的,就是確保陛下不會給林氏後位。”蕭沈氏將離家時,蕭家老太公跟她說的話重複給女兒,又萬般叮囑道:“你記住,無論陛下要給林氏什麼諡號,什麼喪儀規格,你都不要反對。橫豎她就是個妾妃,日後能跟陛下合葬同廟的是你,不是林氏。”

蕭凝嫣鄭重地點了點頭,殊不知養心殿裡,今上已經在擬立後詔書。

…………

……

病重之時,林密妍夢到了不同時間線上的自己。

她夢到前世上學的自己,夢到穿越後跟芙蓉一起偷吃雞翅的自己。

還夢到進東宮的那一晚,在今上的瞳孔裡,臉龐被染紅的自己。

更夢到幾年前,懷抱著大兒子無能為力的自己。

從無憂無慮,到苦中作樂,再到滿心無望,林密妍很難想象這短短的四十年,就像是過了上百年那樣漫長,以至於她能睜開眼睛時,還有些分不清所見的一切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娘娘,您醒了?”已經出嫁的芙蓉被靜亭公主破例帶入宮,希望在林密妍臨終再見她一麵。

“是芙蓉啊!”林密妍就像她們小時候那樣摸了摸芙蓉的腦袋,結果發現自己手下全是厚重的發髻與堅硬的珠寶,於是有些困惑地楞了一下,隨即了然道:“我還以為自己還未出閣呢!可沒想到一眨眼的功夫,我們都已經為人婦,為人母了。”

芙蓉聽了林密妍的話更是難掩悲傷,於是握住林密妍虛軟無力的手,擺出個難看的笑容道:“哪有的事,在我眼裡,小姐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什麼都沒變。”

說罷,芙蓉摘下頭上的首飾,又拆了發髻,換成未出閣時的小丫頭打扮道:“小姐你看,我們還和在林府時一樣,所以您要快點好起來,咱們還能在元宵節時,跟著我母親還有姨娘一起去看燈籠。”

林密妍瞧著堂堂官夫人做不倫不類的稚女打扮,努力為芙蓉擦了擦眼淚道:“彆笑了,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人總有這麼一天。我隻是比你們早一步罷了!你們也不必再欺騙我什麼。”

雖然今上嚴令知情者不能外傳皇貴妃的病情,甚至還處死了不少嘴碎的奴才。

可林密妍自己的身體,她自己最清楚。

如今一天都沒有幾個時辰是清醒的,更彆提吃藥用飯這些維持基本生活機能的事,都是半喂半灌下去,還要防止不時地反胃與嗆到。

芙蓉再也忍不住湧到唇邊眼邊的悲傷,隻能毫無規矩地趴在林密妍的床邊哭泣不已,悶悶地呢喃著“小姐,小姐……”

林密妍看向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的靜亭公主,後者已不是成天隻想著如何從母親手裡弄到六文錢,然後上街買一塊牛肉餅吃的通州小女孩。她和林密妍一樣,被華麗而沉重的宮廷吞噬掉所有的天真與輕鬆,然後在回京不到四年後,被疼愛她的父親遠嫁到和通州一樣荒涼的邊疆,甚至還來不及安慰孤零一人的林密妍,隻能逢年過節才能回京一聚。

自從三皇子去世後,這對曾親密到無話不談的父女,已經很久沒有坐下來好好聊個天。即便今上的賞賜仍舊源源不斷地送到靜亭公主的府上,可麵對丈夫與近侍的委婉勸解,靜亭公主一如既往地拒絕同今上和解,我行我素至林密妍病入膏肓之際。

對此,林密妍曾表現出旁觀的態度,畢竟她也無法原諒今上的種種,甚至覺得靜亭公主也沒做錯什麼。

可臨近死亡之時,林密妍不得不放下以往的種種,為靜亭公主再謀劃一番。

“芙蓉,你將我梳妝櫃裡的一個木簪子拿過來。”林密妍咳嗽了幾聲,又喘了口氣,招呼靜亭公主上前,然後將芙蓉找來的木簪子遞給靜亭公主,示意對方將梅花形的簪頭扭開。

照做的靜亭公主從空心的簪子裡倒出一張略舊的布條,在看清上麵的字跡出自何人後,臉色一驚道:“母親,這是……”

“你父親在通州時給我的承諾,我這輩子是用不上了,所以留給你做一道護身符。”林密妍抬起手,示意靜亭公主彆聲張:“上麵有你父親的私印和簽名,這張護身符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千萬彆用。”

靜亭公主將布條放回原位,咬著牙握著老舊的木簪子,終於忍不住情感爆發道:“父親他欠您太多了,他憑什麼這麼對您。”

回想起回京後的種種,靜亭公主頗有些三七不管的架勢道:“陪他共度難關的是您,為他的江山遠嫁的人是我。我們母女到底是欠了父親什麼?先是蕭氏,再是甄氏,最後連三弟也沒了。難道天地神靈都儘讓無情無義之人,存活於世嗎?”

“公主!!”芙蓉被嚇得趕緊抱住靜亭公主的腰,苦苦哀求道:“奴婢求您彆說了,真的彆說了。難道您還不了解娘娘將簪子給您的苦心嗎?您難道希望娘娘病中也不能安穩嗎?”

被芙蓉喚回神的靜亭公主頹廢地捶了下大腿,深恨自己無能的同時,也借機擦掉眼淚,對著林密妍鄭重道:“那群希望您早日死去的賤人們都不會得到善終,即便是父親,也要他的行為付出代價。”

芙蓉被靜亭公主擱下的狠話給嚇傻了,以至於她過了半天,連話都說不出一句。畢竟從古至今,還沒有幾位敢威脅皇帝的公主,尤其是靜亭公主身為女兒,居然要對掌權已久的君父發起置疑。

若是被不懷好意的人知道了,靜亭公主少不得要往宗人府裡走一趟。

林密妍衝著靜亭公主沉默地搖了搖頭,低聲道:“你拿什麼反抗你的父親?你有能力反抗他嗎?”

不是林密妍要委屈求全,而是現在的靜亭公主根本就不是蕭李甄三家的對手,更彆提她現在跟今上的關係是眾所周知的僵硬,所以能保全自身就不錯了,哪還能奢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