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的長發蹭得她的麵頰癢癢的。
明明是微涼的, 碰到皮膚上,觸感卻有點發燙。
她的脊背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人魚的呼吸。
這個電話,顯然是打不下去了。
對麵的老吳好半天都沒有聽見任何的回複。
就是似乎多聽見了一個呼吸聲。
好一會兒舒棠結結巴巴的聲音才傳了過來:
“老吳, 小玫瑰找我,我先掛了。”
老吳莫名其妙地掛了電話。
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老吳問陳生:小舒治療師不在你那裡麼?
陳生:她在禁地, 電梯壞了。
那在禁地裡的話,哪裡來的第二個呼吸聲?
所以剛剛那個聲音,是元勳的。
老吳心臟驟停。
……
舒棠以為人魚是對通訊器感興趣,她掛了電話,從人魚的懷裡鑽出來,把通訊器遞給了人魚, 告訴人魚怎麼玩。
但是人魚顯然對通訊器毫無興趣, 大部分時間門隻是看著舒棠甩魚尾。
舒棠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她好一會兒後,突然理解了人魚剛剛的行為:
就像是在你上班的時, 莫名其妙地躺在你鍵盤上的貓。
等到你的注意力回到了貓咪的身上, 試圖陪貓咪玩逗貓棒的時候, 貓又會立馬懶洋洋地躺平,用那種漫不經心的眼神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你一下。
——僅僅是因為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
舒棠心想:到底誰才是小貓咪啊!
但是她轉過頭,就捕捉到了人魚看向通訊器時, 那種一閃而過的敵意。
舒棠隱約感覺到了人魚不僅不喜歡通訊器, 還對它有種強烈的抵觸情緒, 特彆像是想要一尾巴把這東西抽扁的樣子。
舒棠並不知道, 這種敵意是因為它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而隻能歸結於, 人魚可能有點抵觸外界的東西。
其實當初帶著人魚去她的值班室,舒棠就意識到了那點,人魚對於外界的抵觸。
她試探了一下:“小玫瑰, 你想和我一起出去玩麼?”
人魚果然朝著她嘶了嘶。
舒棠其實很不明白,為什麼從前人魚還會偷偷跟著她出去、在她的床邊睡覺,現在卻不願意了呢?
舒棠懷疑,是不是因為上一次大部隊撤離的時候場麵太大,刺激到了小玫瑰?
但是她並不知道。
這隻怪物尖銳又敏感,內心充滿了不安。
一開始,怪物隻想偷偷跟在她的身後,隻要能夠嗅到她的氣味;
後來,怪物想,隻要她回來,什麼都可以。
但是舒棠沒有欺騙“他”。
她回到了怪物的身邊。
然而得到了她慷慨饋贈的怪物,卻變得貪婪了起來。
人魚仍然擔心她的離開。
隻有在反複確認自己在這隻小貓那裡不會被拋棄、遺忘後,那種不安才會消退。
在這個確認的過程當中,出於食物鏈頂端獵食者的自尊和傲慢,“他”絕對不會去主動出去把她抓回來,或者再像是從前那樣出去找她。
這隻凶獸貪心地渴望她一次次回到“他”的身邊。
這隻凶獸甚至渴望著她選擇“他”的世界。
這樣,焦灼尖銳的不安才會慢慢地平息下來。
舒棠卻把人魚的行為,歸結於對外界的抵觸——這顯然是不行的,舒棠還想要重新教會“他”融入人類社會。
於是,接下來,舒棠加入了一個睡前故事的環節,想要慢慢地化解人魚對外界的抵觸。
她想到的辦法,就是打開療養院的論壇,挑最近大家聊的話題和人魚說。
然而舒棠才點開,就看見了一個大熱帖子:《深情緬懷我們的同事》
點進去一看,一張模糊的黑白照。
發帖人@蘇茵是隻小狼。
下麵一串人紛紛獻花,舉行賽博葬禮。
舒棠很好奇地回複:誰死了?誰死了?
事情是這樣的——因為舒棠同誌那天下車後一去不複返,一點音訊都沒有,急診科的同事們都以為她嗝屁了。尤其是後來大家聽說了很多內情,還聽說院內封鎖消息了,一傳十十傳百,急診科的小舒治療師就直接“永垂不朽”了。
今天頭七,由舍友蘇茵主持隆重的線上緬懷儀式。
舒棠渾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她留言後,就開始看蘇茵的帖子。
但是看著看著,舒棠開始發現了不對勁,她上去翻了一下那張遺照——
一張大雞腿貓的黑白照。
舒棠:?
緊接著,舒棠就看見了一個曲折離奇的恐怖故事。
蘇茵在帖子裡描繪了她的同事大雞腿在雨夜失蹤後,如何在禁區裡麵離奇去世的過程,語氣十分沉痛。
說實話,沒死的時候看見自己的悼詞還挺有趣的。
舒棠一邊看,一邊興致勃勃地給人魚朗誦。
——奪新鮮啊!
人魚一開始還甩著魚尾聽著,但是越聽魚尾甩動的幅度就越小。
尤其是舒棠朗誦道那禁區裡麵怪物的的描寫的時候。
禁區裡的怪物,麵色蒼白。
人魚看了看自己過於蒼白的手臂,魚尾甩動的幅度慢慢變小。
舒棠注意到了人魚的視線,評價:“小玫瑰,你那不一樣,你那是低血糖。”
人魚聽不懂,但是舒棠說的都對。
於是魚尾又甩了起來。
舒棠想了想,又轉頭看了看身後的人魚。
貓中醫深思:“還可能有點氣血兩空,不行,我下次回來給你買點紅棗補補。”
紅棗燉雞,大補大補。
據說怪物身形十分高大,直逼兩米。
魚尾甩了甩,若有所思。
舒棠評價:“啊呀,這年頭長得高的一抓一大把。”
據說怪物隻在雨夜出現。
舒棠直接忽視了這一條。
——這和她在下雨天撿到小可憐有什麼關係?
據說怪物聲音嘶啞,隻能發出沙啞的聲音。
她身後高大的黑影遲疑地湊過去。
這好像在說“他”。
誰知道舒棠讓他彆鬨。
故事的主人公隻好縮了回去。
朗誦完了這則睡前的鬼故事,舒棠在下麵留言:“想象力還挺豐富的。”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鬼故事講完後,身後的人魚就一聲不吭了。
夜裡巴士底獄裡麵靜悄悄的,舒棠還有點害怕。
她放下了通訊器,抱住了魚尾摸了摸,壓壓驚:
“小玫瑰,你說你和那個禁地的家夥打一架,誰能贏?”
黑暗裡的高大身影:“……”
……
一夜無話,很好眠。
舒棠反應很遲鈍,很容易慢半拍。
所以第二天早上起床,舒棠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身後的人魚。
突然間門想起來了昨天的那個睡前鬼故事。
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吃早飯的時候,舒棠一個勁兒地盯著對麵高大的人魚看,還湊過去在人魚麵前看。
等到看完了,她就把人魚拉到了太陽底下曬。
舒棠想要把人魚的膚色曬出一點血色來。
但是地上柴都曬乾了,人魚的臉還是白得透明。
舒棠又出了一把尺子,踩在石頭上量人魚的身高。
——不加耳鰭身高196。
——加耳鰭身高201。
166的舒棠很羨慕:她怎麼不長個耳鰭呢,體測時量身高多占便宜,高五厘米她就170了呢。
舒棠量完身高,狐疑地看了看人魚。
她回憶了一下他們的過去:溫馨的相親、雨夜撿到小可憐、魯濱遜和星期五。
聯係了一下這段時間門的那些事,她隱約有了一種可以將線索串連起來的感覺。就像是抓住了毛線的線頭,一拉就可以把整個真相拉出來。
人魚看上去很淡定,甚至還將凳子上的舒棠提溜了下來。
“他”沉默著,其實眼神若有若無地打量著舒棠,漆黑的眸子時不時掃她一眼,蒼白沒有絲毫血色的唇緊緊抿著。
但是很快,陳生就給舒棠發來了消息,打斷了這種古怪的氣氛。
因為電梯大概明天修好,他來問舒棠能不能參加一下明天下午的病情研討會,和其他的治療師討論一下自己。
畢竟舒棠正式成為了人魚的治療師,這種會議肯定是要出席的。
陳生發了一大段過來。
舒棠的大腦自動提取關鍵詞:開會,報告。
提取ddl:明天下午。
在發現自己卷入恐怖怪談事件後——大女主選擇探究真相、努力求生;戀愛腦選擇忽視真相,在假象裡沉淪。
而社畜隻會在怪談主角的旁邊,瘋狂趕ddl。
就連怪談主角示意她可以吃午飯——
社畜貓貓:等等寫不完了!
怪談主角朝著她嘶表示她必須吃飯。
社畜貓貓:啊,要不你喂我吧!
社畜貓貓:啊——
怪談主角:遞小銀魚。
貓貓繼續:啊——
怪談主角繼續喂貓。
於是那種古怪的氣氛一掃而空。
陰森的巴士底獄,空氣裡都漂浮著加班的氣息。
舒棠其實挺重視這次的研討會,因為她自己看不懂人魚的精神力圖譜,又不敢托大隨便下結論,所以隻是給了很基礎的藥物。連精神力疏導都並沒有繼續——舒棠都認為自己的精神體太小了,可能起到的作用不大,不如找前輩們試試。
但是顯然,舒棠不知道,前輩們可能試試就逝世。
總之,舒棠擁有謹慎和膽小的美好品格,這次的研討會,舒棠有機會找前輩們詢問,因為關乎小玫瑰的小命,鹹魚貓都難得勤奮了起來。
她刷刷地寫了正反大頁,寫完天都快黑了。
舒棠並沒有注意到一整天,人魚都沒有像是昨天她打電話時那樣打擾她,顯得很安靜。隻是一直似有若無的視線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