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縱容了她許多的得寸進尺,甚至連耳後的鰭都給她摸了,這是一種示弱,仿佛隻要看上去沒有那麼凶殘、表現得溫良一點,她就永遠不會離開“他”。
昨天夜裡,她問人魚燉出來的雞湯味道怎麼樣,人魚麵不改色地甩了甩魚尾。
可是連骨頭一起吃下去的雞肉,怎麼會好吃呢?
舒棠能夠明顯感覺到人魚對她的縱容。
但是在想明白了是為什麼後,她就再也沒有那樣做了。
舒棠甚至覺得:她在這個時候得寸進尺,是在欺負“他”。
於是,這種恃寵而驕的行為停止了。
本來,也許這種很古怪的氣氛會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的。
然而,問題就出在舒棠的耳機上。
人魚的聽力非常好。
——好到了連細微的電流聲都能夠清晰得聽見。
就算是舒棠戴上了耳機,音量開得很小,然而隻要在百米內,人魚都能聽見。
所以,當人魚從海裡朝著那塊礁石遊近的時候,“他”的動作停了下來。
這隻深海裡的凶獸在礁石的下麵猛地抬起了眸子。
人魚聽見了視頻裡的尖叫,聽見了許多的聲音正在混亂地議論著。
這些聲音如同洪流,一下子將人魚拉到了那天的那個雨夜裡。
人魚耳後尖銳的鰭豎起。
第一反應就是毀掉,毀掉那個發出聲音的小盒子——不要讓她聽到。
……
舒棠正準備按快進,但是下一秒,通訊器的信號斷了。
她聽見了水聲。
轉身一看,就看見了礁石邊的人魚。
“他”渾身的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漆黑的眸子死死盯著那隻通訊器。
舒棠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麼,下意識地想要把通訊器往後麵藏。
但是這個動作徹底激怒了這隻凶獸。
仿佛是這段時間的表現都隻是怪物的偽裝,終於露出了暴虐而冰冷的獸性。
舒棠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輕而易舉地被抵在了礁石上。
凶獸逼近了她的麵頰,朝著她發出了尖銳的嘶聲。
漆黑雙眼裡燃燒著冰冷的憤怒,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無措。
“他”沉重的呼吸響在了她的耳側,如同野獸一般危險而冰冷。
“他”想要毀掉那隻通訊器、想要威脅她把這個東西交出來,但是表現出來得太過於嚇人。
以至於舒棠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點。
但這個動作仿佛立馬刺了人魚一下。
他蒼白的唇緊抿,渾身冰冷。
長發垂下來,還在滴著水。
人魚鬆開了她,一言不發地轉過身。
魚尾消失在了海麵上。
……
事情發生得太快。
舒棠在地上坐了一會兒,直到腿不軟了,這才爬了起來。
她在礁石上隻能看見四周茫茫的大海。
她喊著“小玫瑰”,可是周圍隻有海浪聲,沒有任何的回應。
如果你不了解這條人魚,一定會認為這是一隻徹徹底底的,喜怒無常的怪物。
但是舒棠卻隻是發了一會兒的呆,就很快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她看了看惹禍的耳機線,歎了一口氣。
然後乾脆地拖下了鞋,離開了礁石。
這裡距離眼淚灣不遠。
舒棠猜人魚大概是去那邊去了。
舒棠是會遊泳的,隻是比較慢,她想了想人魚上次帶她遊過去的方向,朝著那個方向遊了過去。但是當時舒棠覺得不過一分鐘左右的距離,突然間變得很漫長。
遊到了一半,她就感覺到了體力有點被消耗。
於是她立馬朝著附近的礁石群遊了過去。
因為體力被消耗的緣故,她的速度越來越慢。
下一秒,一隻冰冷的手臂就直接圈住了她的腰部。
舒棠落進了一個寬大的懷抱。
人魚有力的手臂拖住她,魚尾如同離弦的箭一般,朝著礁石群遊去。
舒棠被人魚托上了礁石的時候,體力已經快消耗殆儘了。
她趴在了礁石上好一會兒緩過氣來,周圍沒有任何人影,仿佛剛剛發生的事隻是一場錯覺。
她朝著海麵叫了一聲“小玫瑰”,回應她的隻有海風。
然而,在舒棠再次想要下水的時候,不遠處的礁石後麵,傳來了威脅的嘶聲。
於是舒棠立馬縮回了腿。
她朝著那塊礁石走了過去。
在那塊巨大的礁石後麵坐了下來。
“對不起,小玫瑰,我不知道你能聽見。”
雖然她不是有意的,但是客觀上仍然讓小玫瑰聽見了那些充滿偏見的話。其實舒棠有些不安,畢竟她自己聽見了那些話都覺得難受,何況是當事人呢?
她很有些後悔。
礁石後麵沒有任何回應。
一路上舒棠都在想要不要和小玫瑰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她坐在礁石上吹著海風,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於是,好一會兒後——
“小玫瑰,其實我都知道了。”
舒棠沒有用花言巧語企圖哄騙這隻尖銳又敏感的怪物;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恐,她也不管人魚聽得懂還是聽不懂,直接將她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了“他”。
她知道了禁地、知道了人魚的破壞性、知道了一切的一切。
人魚沉默地注視著海麵。
無聲等待著最後的審判。
然而,那隻小貓卻說——
“小玫瑰,好可憐呢。”
像是人魚這樣凶殘的存在,天生就在食物鏈頂端。就算是失去了記憶,仍然有著淩駕於大部分人的力量。這種高傲的生物,都非常討厭被同情。
尤其是被弱者同情,那是一種近乎羞辱的感覺。
礁石後麵的凶獸下意識尖銳地想要拒絕她的任何同情和憐憫,卻因為她的語氣愣住了。
她的語氣已經不是同情,而是近乎“憐惜”。
真奇怪,她正在憐惜一隻所有人都聞風喪膽的怪物;
但更加奇怪的是,這隻怪物並沒有被冒犯,甚至有種很奇異的感覺。
好像這隻龐大而凶殘的怪物變得很小很小、小得像是一尾魚缸裡麵的小魚,被一隻小貓碰著鼻尖說:
小玫瑰,好可憐呢。
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席卷了這隻凶獸。
僵硬而困惑。
舒棠慢慢地靠近了礁石,果然在黑暗裡,看見了一個蒼白的影子。
那隻高大的怪物發梢滴著水,蒼白的雙唇緊抿,沉默地看著海麵。
她坐了過去,挪到了人魚的旁邊。
她試著伸手去碰人魚的手,企圖展開那死死攥著的大手。
但是人魚沒有任何的反應。
於是她安靜了下來。
好一會兒,她突然間說:
“小玫瑰,我以後搬過來和你一起住好不好?”
空氣都安靜了下來。
仿佛隻剩下了海風聲。
……
她決定留下來了。
雖然是因為奇怪的“憐惜”。
但是怪物貧瘠而開裂的世界裡。
雨水澆灌著生根發芽,倏而開出了一朵藍色小玫瑰。
……
許久之後。
黑暗裡。
這隻怪物湊了過來。
冰冷的下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圈住了她。
她順利地掰開了怪物蒼白攥緊的大手。
——看見了準備送給她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