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小貓的存在, 這段來自記憶深處的夢境,也就發生了一些變化。
十年前陰暗、冰冷的那個下午消失了。
在那座孤獨的居所裡,有了毛茸茸的小貓的陪伴, 他們看了一場生命中非常美麗的夕陽。
舒棠發現人魚尖銳的鰭慢慢地放鬆了下來。她艱難地從人魚的懷裡爬了出來,下樓翻出來了緩解神經痛的藥片, 還順便拿了一瓶鎮定劑。
然而, 等到上樓的時候,舒棠一進門發現人魚的手放在腹部,仰靠在牆邊微微皺眉。等到喂了藥下去,人魚的並沒有鬆開眉頭,反而一直保持那個姿勢, 看上去麵色蒼白, 很是不舒服的樣子。
舒棠覺得這個樣子很像是她見過蘇茵犯胃病時的樣子。
但是人魚變異後的軀體遠比普通人強悍無數倍,怎麼會胃痛呢?
舒棠突然間想到:如果人魚想起來了過去的記憶,那麼這個動作, 很可能是胃痛時殘留下來的肢體記憶。
雖然知道人魚大概率並不是真的胃痛,舒棠還是下樓找到了一盒副作用比較小的胃藥。
打開藥片的時候, 舒棠想:過去的小玫瑰, 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樣。
上一次在酒店, 祝延就像是一個加班過度到厭世的社畜;
這一次又是嚴重的胃病, 很像是他們從前加班到沒空吃飯時的狀態。
舒棠以前加班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晚飯扒拉兩口就要趕去上夜班,偶爾還要一邊吃早餐一邊查房,她有兩次胃很難受, 去檢查了一下醫生叮囑她要定時吃飯,不然長期下去一定會得胃病。
但她那是小實習生,祝延以前卻是個那麼厲害的人, 身邊的醫生一定很多,怎麼還有這麼嚴重的胃病呢?都沒有人提醒他按時吃飯,也沒有人管他的胃病麼?
舒棠發現祝延可能,和她想象中的光鮮形象不太一樣。
有點像是一顆沒人疼的小白菜。
於是她回到了人魚的身邊,鑽進了這顆明顯變異長到兩米的小白菜懷裡,歎了一口氣。
……
第二天早上。舒棠醒來的時候,人魚還沒有醒。
舒棠也不太確定人魚現在情況,但是想到胃痛不能吃生冷的食物,於是她就躡手躡腳地爬起來了,離開禁地、去買早餐了。
在超市的包子籠麵前,舒棠剛剛買了一籠的肉包子,一轉頭,就看見了一個熟人。
陳生明顯是特意來找舒棠的,證據就是他揣著兜,手裡連根油條都沒有。
發現陳生是特意來找她聊天的後,舒棠腦子裡出現了一係列的電視劇橋段。
舒棠心想:來了,傳說中的棒打鴛鴦。
一般來說,陳生這樣的秘書,都是會在第一時間出現,告訴她身份懸殊,勸她打消念頭,早日放棄的。
但是誰知道,陳生想要和她聊的事情不太一樣。
他正色道:“如果可以的話,請您一直陪著大首領。”
作為察言觀色一流的秘書,在那天送走舒棠之後,他就意識到了這件事對於舒棠而言的衝擊性還是很大的。據陳生查到的資料,舒棠並不是個很有野心的人,而大首領現在的情況非常複雜,如果舒棠不想蹚渾水的話,陳生其實是很能夠理解的。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舒棠留下來了。
於是,就有了今天的這段對話。
“大首領沒有親人、也沒有彆的家人,就算有朋友、有下屬,這十年裡也走得差不多了。”
“人走茶涼嘛。”
舒棠愣了一下:“他沒有親人麼?”
陳生說:“沒有,大首領是從孤兒院裡出來的。”
很難形容那一刻舒棠的感覺。
她安靜了一會兒,突然間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以前他很忙的時候記不得吃飯,沒人提醒他麼?”
陳生也被問蒙了,他委婉道:“大首領的事情,我們沒法管。”
舒棠有點機械地啃了一口包子,愣愣地出神。
如果祝延從前是大首領的話,他的私事手底下的人是不好管的,就算是醫生,麵對這樣位高權重的病人,也不會多加乾涉。
這些責任,本來應該交給親人、父母來承擔的。就像是舒棠爸爸媽媽一直念叨她按時吃飯。可是祝延是個孤兒,也就意味著,他的身邊,沒人會承擔這個角色。
舒棠想了一下。
她覺得好孤獨。
陳生正在繼續話題,大概是為了勸說舒棠安心留在人魚的身邊,他開始講過去的一些事情:
“我們以前還有休假的時候,大首領是沒有的。我們當初大部分對汙染區的戰役,都是大首領親自指揮的……”
她看了看陳生,其實他能來和她說這麼一大段話、還能一直守在這裡,應該就是從前對祝延很好很好的人了。
於是,她很樸素地表達了善意:
——塞給了陳生一個熱騰騰的大包子。
……
舒棠朝著禁地的時候,想著等到下次出來的時候,帶點魚分給陳生和老吳。
但是大概是因為陳生的那一番話,重新踏入禁地的時候,舒棠突然想起來了很多忽略的細節。
比方說她來01區這麼長的時間,從未見過有人來探望人魚。在她來這裡之前,這裡遍布了灰塵,可見是很多年都沒有人踏足過。
她下了電梯穿過了那片廢墟,就好像走過了一段漸漸荒蕪的人生。
從陳生透露出的隻言片語當中,舒棠知道,祝延是一個很好的首領,因為她聽陳生說,他參加過五百次對汙染區的作戰。
舒棠想起了現在的南島市,雖然物資匱乏,但是無愧於末日裡的“安全區”,大部分人都不需要操心生存問題。
可是舒棠看著這荒蕪的禁地、看著那座巴士底獄。
十年裡,那個戰場上的大首領,就住在這樣的監獄裡,一年又一年地度過孤獨的歲月。在她來之前,甚至連病曆本都是空白的。
如果不是陳生還在,也許現在的禁地連這幅光景都沒有了。
就算是對方是個陌生人,她也會因為這種現實的落差感覺到酸楚。
更何況對象是她的愛人呢?
在回來的路上,她的心裡一直酸酸澀澀的,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等待了回到家,看見了那顆小白菜的時候,她的眼神就變得無比柔軟了。她跑過去抱住了人魚腰,在他的身上蹭了蹭,才感覺到那種悶悶的難受慢慢地好了一點。
舒棠說:“小玫瑰,就算你給我五百萬的鈔票,我也不願意離開你了。”
這是舒棠能夠說出來的,最嚴肅的情話了。
剛從那個夢境裡蘇醒過來的人魚,有些分不清回憶和現實,一直到被她抱住,好像才從那場夢境裡醒過來。
然而一低頭,突然間就聽見了這樣的情話。
人魚看見了舒棠的眼神,是那種有著很多“憐惜”的眼神。
但是這隻凶獸渾然不覺得有損尊嚴,反而,沐浴在這種充滿了憐惜的視線當中,人魚能夠很清晰地感覺到被愛的感覺。
於是人魚也就漸漸地將夢境裡的那個祝延給拋在了腦後,低下頭,親吻了她。
這個吻也是無比溫柔的。
小貓的膽子並不大,如果愛人的人生光鮮亮麗,小貓大概最後也會積蓄起來勇氣和對方站在一起。隻是那需要的時間會更長一點;
可是當她發現,其實人魚的過去活得亂七八糟,甚至於有點糟糕、孤獨後,小貓就會立馬豎起尖銳的爪子,擋在自己的小魚麵前。
……
舒棠表達愛意和憐惜的方式就是把屬於自己的大肉包子全都給了人魚,然後用充滿愛意的眼神注視著人魚,然後像是一隻跟屁蟲一樣追在人魚的後麵。
但是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人魚不小心把舒棠養的烏龜衝進了大海裡。
舒棠去給烏龜喂食的時候,看見自己辛辛苦苦壘出來的烏龜窩裡空無一龜。
舒棠找到了犯罪嫌疑魚。
“我的龜龜呢!龜龜!我的龜!”
人魚告訴她:龜龜向往大海,已經回到了海裡。
舒棠那種憐惜的眼神不見了。
因為舒棠回憶起來了她好幾次看見人魚在烏龜窩前麵麵露凶光。
但是潑出去的龜就是收不回來的水。
舒棠決定再養一隻寵物。
舒棠問人魚:“你說我養水母還是再養一隻烏龜好呢?”
人魚非常討厭烏龜,也不喜歡水母——而且水母非常容易死,到時候舒棠一定會認為是人魚乾的。
聞言,人魚叫了她“棠”,表示他會帶新的寵物來給她的。
當時,舒棠還以為人魚會抓一隻小水母回來,還期待了一整個晚上。
於是第二天早上,人魚帶來了一隻虎鯨。
坐在礁石上等待水母的舒棠:……
舒棠想象中的寵物:很小隻,很溫順。
人魚想象中的寵物:咬合力要大,要聰明,還要凶猛。
舒棠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下。
大概是舒棠當時的表情讓人魚產生了誤解,人魚以為她看不上那頭虎鯨,於是下午帶來了一群虎鯨讓她挑選。
胖的瘦的大的小的應有儘有。
大概是想起了那隻舒棠很喜歡的抹香鯨,人魚轉頭又把那頭抹香鯨給帶來了。
在諸多的鯨魚當中,人魚詢問她:到底想要養哪一隻?
舒棠左看看右看看,覺得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大的場麵。
但是舒棠懷疑自己不選的話,人魚明天可能會帶來一條大白鯊。
於是她猶猶豫豫:“就那條抹香鯨吧。”
……
這樣,舒棠擁有了一條抹香鯨作為寵物。
舒棠給抹香鯨取名“珍珍”,人魚對這個名字很困惑,因為不明白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
舒棠說:“蟹老板的女兒就是一頭抹香鯨,她就叫珍珍。”
人魚沒看過海綿寶寶,自然無法接上這個腦回路。
不過,還是指出來了一個顯而易見的謬誤:那頭抹香鯨是隻雄性。
但是舒棠認為一切抹香鯨都可以叫做珍珍。
舒棠有點發愁,因為這隻寵物超過了她的預算。她本來隻想花50塊養一隻海龜,現在她被迫養了一隻鯨。
她掏出了自己的通訊器看自己的銀行卡餘的額度,心想:這麼大一個塊頭,光是喂吃的,就會把她喂窮吧?
誰知道人魚聽她說了種種顧慮後,安靜了片刻,非常不理解舒棠養寵物的思路。
——養寵物竟然還要花錢,還要為寵物準備食物?
人魚眼裡的養寵物:挑選一隻深海裡的猛魚進行養蠱,隻要它能從其他海洋動物的廝殺當中脫穎而出,人魚就會給它進入自己海域捕食的權利。
要是還要他去喂養,人魚可能會把那條魚給一尾巴甩飛。
於是,很快,舒棠就知道了養一條鯨魚是多麼省心的事情。
每天早上,鯨鳴變成了準點的鬨鐘,舒棠一推開窗戶,就看見珍珍在海麵噴水,很像是一個海上的定時噴泉;
舒棠在礁石上的時候,隻要對著大海喊珍珍,不久海麵上就會神奇地出現一隻抹香鯨。她至今都不明白,珍珍是怎麼聽明白自己的名字的。
喂食問題也很好解決:每天下午,珍珍都會叼著一條深海裡的魚過來。
不僅全自動化喂養,還可以給主人捕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