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漸川到達莫爾克先生身亡的現場時,那裡已經圍了一圈人,莫菲夫人抱著史考特小少爺也站在其中。
“洛斯先生!”
老管家發現了黎漸川的到來,忙讓開,在黎漸川走過去時,低聲道:“我們已經報警了,洛斯先生,但昨晚剛下過大雨,上山的道路被再次衝毀了,需要搶修到下午,在警察到來前,就麻煩您了。”
黎漸川一邊半蹲下,一邊掃了眼被女仆扶著一副搖搖欲墜模樣的莫菲夫人,揚眉道:“這也是夫人的意思嗎?”
莫菲夫人臉色慘白,唇瓣乾裂,微微顫抖著:“是……是的,洛斯先生。對於這樣的事,想必您更有經驗。”
黎漸川不置可否地瞥了眼她懷裡低著頭的史考特小少爺。
史考特應該隻有一兩歲大,瘦小得宛如一隻小猴子,微長的頭發抓住他的半張臉,讓人看不清他的麵容和神情。
年幼的兒子親臨親生父親的死亡現場,母親卻連眼睛都不為孩子遮一遮,這其中的問題未免太過明顯。
但黎漸川卻什麼也沒有多說,而是垂下眼,開始仔細檢查莫爾克先生的屍體。
莫爾克年紀在四十歲左右,一臉絡腮胡,身材矮胖,有點地中海,酒糟鼻。
他穿著浴袍,摔下來時應該是頭朝下,所以麵容血肉模糊,當場死亡,渾身骨骼有不同程度的粉碎。看不清莫爾克的五官,但黎漸川卻能從他扭曲慌張的肢體和大張的嘴上,感受到一種驚悸恐懼的情緒。
這種情緒,在死亡的那一刻,彌漫在莫爾克的身上。
稍稍靠近點,黎漸川還能聞到莫爾克身上傳來的濃重嗆鼻的酒味。
他檢查了下莫爾克的瞳孔和口鼻,確認他確實喝了酒。
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發現。
黎漸川仰頭看了看。
四樓正對著屍體的房間露台上摔了一瓶酒,酒液乾涸在邊緣,碎玻璃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
黎漸川記得那個房間老管家領著客人去畫室的路上介紹過,是莫爾克先生在世時的書房。
“莫菲夫人,莫爾克先生是從四樓書房摔下來的?書房的隔壁就是你們的臥室,昨晚你沒有聽到任何動靜嗎?”黎漸川隨意問道。
莫菲夫人搖搖頭:“莫爾克說他想一個人靜靜,就把自己關在了書房,就連晚飯都沒又出來吃,我沒有多想,史考特害怕打雷,哭鬨的聲音也非常大……我沒想到,我應該去看看莫爾克的……”
“他一晚上沒有回來,我以為他是想睡在書房,他這些日子都非常忙碌……我完全沒有……哦,對不起,真的抱歉……”
莫菲夫人捂住臉,雙肩顫抖著,忍不住滿麵痛苦懊悔地哽咽起來。
一旁的女仆忙將手帕遞過去,低聲安慰著莫菲夫人。
莫菲夫人騰出一隻手來擦眼睛,她懷裡抱著的史考特微微抬頭,露出臉來,一雙漆黑陰沉的眼睛正好和黎漸川的視線對上。
他似乎呆了下,然後對著黎漸川咧開嘴角,露出了一個怪異惡劣的笑,就像某種張開黑色翅膀的小惡魔。
這個笑容飛快收斂,如果不是黎漸川眼力驚人,估計都會以為自己看錯了。
終於見到了這位史考特小少爺。
隻是這一眼,黎漸川心中的大部分疑惑,就都已經徹底解開了。
他什麼也沒有再問。
因為他很清楚,不管他問什麼,得到的答案都會是一樣的。甚至就算警察到來,能調查到的,也隻會是莫爾克先生醉酒失足墜樓。
就和伊爾女士、女仆貝克的死一模一樣。
全部都是帶有驚奇色彩的意外。
周圍的水泥地麵浮著些水窪,幾名來參觀畫展的客人一大早被驚醒,都麵露疲色惶然,眼底藏著些許驚疑,有兩個甚至在悄聲議論著有關莫爾克山莊詭異雨夜的傳說。
“事實上,我沒有任何發現,夫人。”
黎漸川留意著莫菲夫人的神情,歎氣道:“我想再去書房看看,另外,各位可以回到餐廳先用早餐,完全沒有必要繼續守在這裡。”
“哦,是這樣……”
客人們恍惚回過神來,莫菲夫人又是連聲道歉,帶著客人們全部回了餐廳,一邊用早餐一邊等待警察的到來。
而黎漸川則在老管家的陪同下去四樓書房轉了一圈。
有老管家在旁看著,黎漸川也不方便多做什麼,唯一的發現就是一本大部頭書籍裡竟然夾了幾封奇怪的信。
信的內容大致是一個自稱費登的人聽說了莫爾克先生的富有,請求莫爾克先生為他的某個項目投資。
但有關這個項目的內容頁卻沒有了。
不過看接下來的兩封信,莫爾克先生似乎並沒有答應投資這個項目,費登有些焦躁,語氣也越來越不尊重,最後直接寫道:“您的年齡並不算老,卻已經像老頭子一樣沒有了絲毫進取之心。”
“這是正義之事,你應當支持。正義的事業是永遠值得投資的。我得告訴您,莫爾克先生,你將錯過這一生中最大的一樁生意。”
“我非常失望,但我明白您的態度,不會再找上您。您無需擔憂。”
信的末尾,還畫了個古怪的笑臉。
真正正義的人,或許會談起正義,卻絕不會滿口正義。
而真正的正義,也向來是乾脆而溫和的,就如包容萬流來彙的大海,卻並非是狂風暴雨的極端。
黎漸川將信放回原處,又在滿是碎玻璃和殷紅酒液的陽台轉了一圈,最後和老管家離開書房,下樓到餐廳用飯。
餐廳裡的大部分客人其實也都無心用餐,全都有些惴惴不安。
這批客人顯然沒有之後那幾次畫展的客人“見多識廣,”剛目睹過一具血淋淋的屍體,都有些食不下咽,麵色難看。
整張餐桌上隻有黎漸川在毫無障礙地用餐,引得幾名客人頻頻用怪異的眼神去看他。
早餐的尾聲,莫菲夫人似乎平複好了情緒,環視著在座的客人們,歉疚道:“這是我的第一場私人畫展,卻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事……莫爾克出了這樣的意外,畫展我也不可能再舉辦下去了,很抱歉,但我還是想告訴各位,這次的畫展就到下午閉幕吧。道路通暢之後,我會安排人送各位離開……”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仿佛蘊藏著不可言說的悲痛和心灰意冷。
“這是應該的,夫人。你需要好好休息。”
有客人立刻體貼道:“我們對莫爾克先生的意外也感到非常痛心……”
“非常感謝您的理解。”莫菲夫人勉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