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準很清楚,自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隻是個普通人類。
普通人類的大腦即使經過一定程度的開發,所能承載的東西依舊是非常有限的。
冗雜繁多到過強過量的信息在極短的時間內瘋狂灌入,衝擊,又爭先恐後地擠進記憶消化的區域,對大腦來說不亞於一場鋪天蓋地的巨大海嘯。
它會帶來很多的他需要的東西,也會摧毀島嶼大地,城市建築。
瞳術讓他擁有在任何人的意識領域製造海嘯、控製海嘯的能力,但卻無法讓他在海嘯中實現幸運的自我保護。
這也是掌握這項特殊能力,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血汙的腥爛臟臭在鼻尖彌漫不去。
顛簸漸漸變得輕微,寧準低頭把臉往黎漸川的頸窩埋了埋,嗅到了更深的汗水混雜鮮血的味道。
但這並不令他厭惡,反而傳遞過來一種沉甸甸的感覺,安心平和。
閉上雙眼,他放心地鬆懈了全身的大部分力量,沉入那座海嘯過後寧靜而殘破的城市,在裡麵仔細地搜尋著每一枚封存著陌生存在記憶的貝殼。
這些都是他的戰利品。
它們大約有三四十枚,除了李金雅和葉戈爾的外,有一小部分屬於切爾諾貝利的怪異們探入第二補給點後花園的觸角。
他順著那些飽含惡意的觸角,將它們一個個揪了出來,碾磨,讀取,窺曉更多的隱秘。
當然,貝殼中的絕大多數可以算得上是老朋友。
以魔盒遊戲的標準,它們都可以被稱為監視者,甚至算是監視者之中的佼佼者,不僅覺醒了自我意識,而且還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不被囚困在單一的副本裡,能夠穿梭行走在許多副本世界中。
但它們仍舊無法打破魔盒,去往它們最為向往的現實世界。
當他在黎漸川的命名之戰裡,以同類的姿態行走出現時,他就已經做好了被隨時它們找上門的準備。
它們想要獨吞或圍獵他,獲取離開魔盒遊戲的答案,他也同樣需要一些有關真相的蛛絲馬跡,需要新鮮的獵物。並且遊戲會限製同一個副本內同一時間存在的監視者的數量,他不會麵臨太過殘酷的獵場,像這次一樣,二十來個,已經是極限了。
再多,他不一定會死,但副本世界卻一定會崩潰。
而且力量越強的監視者,反而猜到的事情越多,越不敢親自來找他,隻敢小心謹慎地伸伸觸手,派來一些愚蠢的馬前卒。
“我們其實是雙贏。”
“你們獲得了狩獵我的快樂,我獲得了你們這些相當有價值的獵物。雖然過程有些痛苦和誤會,但結果顯然是美好的。”
寧準麵色蒼白虛弱,但仍真誠而愉悅地作出了總結。
他像道由無數色彩陸離的光線組成的影子,赤足走在這座虛幻倒懸的都市裡,一枚枚形色各異的貝殼如一顆顆墜落的流星,掉入他的掌心,飛快融化。
“他和我們是同類,他沒有什麼特殊!隻是因為他擁有比我們強大太多的力量,擁有坐上那張無形的牌桌的資格,我們不需要畏懼他!”
“我去過那裡,我見過他……真的!他是個瘋子,是個怪物!我們不能去招惹他!”
“現實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和哪個副本最接近?”
“沒有人想與他為敵,但我們不是那些仍還蒙昧無知的魔盒怪物,我們明白了什麼是自我,我們找回了對力量本源的感知……我永遠、永遠也無法忘記那股蘇醒過來的強大無比的生命力量……他身上也有那樣的生機……”
“貪婪終究會令我踏上那一步,無論是對力量的渴求,還是對現實的向往……”
“哈哈哈哈……沒錯,那是個很有趣的外來者。他一點都不害怕死亡,甚至認為魔盒遊戲裡才是真正的現實世界,是高維生命給予卑微的地球人類超前文明與進化的恩賜……所以我說他是個傻瓜,很容易就被我忽悠到了,自願奉獻出了自己的精神體。”
“這些消息或許隻是一個陷阱……”
“不可被殺死,不可被複活——這究竟是所有魔盒怪物的宿命詛咒,還是生命本源的烙印?”
“這個副本的外來者精神體可比我那個副本強壯多了,嘖,脾氣火爆,肯定是麻辣味兒的!”
“最近的副本旅行該停了停,四處都發生了變化,聽它們說好像是進來了一批瘋子……”
紛亂的畫麵如光閃爍,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寧準耐心挑揀著一些有用的信息,留待更深的分析思考。
這些監視者的記憶冗長繁雜,包含了未覺醒前作為魔盒怪物不斷經曆副本的循環,為寧準提供了不少玩家們的重要信息。
但更重要的,是它們覺醒自我意識後獲得的知識與情報,還有那些從它們的視角窺到的藏匿在真實背後的影子。
它們無價而珍貴。
除此之外,怪異們和李金雅、葉戈爾的記憶,也為切爾諾貝利的謎底拚圖拚上了極大的一塊。
他已經隔著一層薄紗,摸到了那名為真相的東西。
寧準非常滿意這次的收獲,雖然這讓他付出了一定的代價——在未來不算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的視力將會處在近乎衰竭的狀態,身體素質也會更近一步降低。
但隻是一段時間,而非永久,所以這還是相當劃算的。
他可不喜歡吃虧。
“不對,還是虧了。”
寧準忽然想起了什麼,眉尾微揚:“一不小心就被換走了一段很喜歡的記憶……雖然沒有車震。”
與此同時。
第二補給點二樓的一個雙人間內,血肉乾枯的觸手砰地甩在房門上,將門板死死抵住。
丹尼爾渾身裹滿了血泥,猶如一個勉強看得出人形的難以名狀的怪物,重重地靠牆滑落,身軀綿軟,喪失了所有的氣力。他的另一條觸手垂到了地板上,把同樣遍體鱗傷的李金雅放了下來。
李金雅的嘴裡不斷嘔著血,眼球幾乎已經掉出,四周牽連的細小神經被崩裂,像生物青色的須觸,趴在眼眶。
“記憶……”
“怎麼能有這樣的記憶……怎麼會是這樣的記憶!記憶……不是這樣的記憶,不會有這樣的記憶……”
她好像是陷入了一場瘋狂的譫妄中,一直在翻來覆去地呢喃低語著與記憶這個詞相關的破碎內容。
丹尼爾知道這必然與那個在副本裡叫作伊凡的玩家有關,或許是特殊能力,也或許是和他們一樣,掌握了容納怪異的方法,利用了禁區裡的某個怪異的能力——但無論是怎樣,他都沒有立即將李金雅喚醒的辦法。
那顆漆黑眼球隻有一個,已經在逃離時被李金雅炸給了葉戈爾和先知殘骸,沒有第二個了。
“莎莉小姐?”
丹尼爾艱難地抬起觸手,去推像灘爛肉一樣躺在地上的李金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