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黑的房間內隱約有塵埃懸浮。
寧準像條無骨的美人蛇般從黎漸川的臂膀間滑下來,重重地靠坐在床頭,一邊緩著虛弱的喘息一邊輕笑道:“當然是故意的。”
“要有足夠美味的餌料,才能釣上令人滿意的大魚。”
他低低道:“把餌拋給他們,不管他們是選擇冒險去搶先解謎,還是對真相進行試探,都對我們有益無害。”
“而且,在後花園的交手中,我從李金雅身上拿到了一些記憶殘片,她的身份不太一般。”
“所以,即使她不咬上謎底的餌,也會咬上記憶殘片的餌,如果她像那些瘋子一樣有充足的自信心,那就更好了,我們或許無法收獲同盟,但至少可以多薅一點敵人的新鮮羊毛。”
寧準這是擺明了要將計就計,把李金雅他們物儘其用一番。
對這種操作,黎漸川已經見怪不怪了。
雖然每次寧準搞這些操作的時候,都比較玄而又玄,一點提前通知都沒有,完全憑著兩人仿佛天生而來的詭異默契來完成。
剛才要不是黎漸川及時發覺寧準醒來後態度和話語裡的怪異感,恐怕也猜不到他們竟一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窺視著。
“長生知道嗎?”
黎漸川坐到他旁邊,問道。
“肯定知道,但大概和你差不多同時知道的,在我們未說完記憶內容,突然選擇離開時,他應該就已經意識到了不對,所以才沒有送我們出門,也沒有在我灑水時立刻潔癖發作,起來拖地。”
寧準瘦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滑過黎漸川微弓起身體時隆出的肌肉線條,垂著眼分析道:“我猜老巫婆在一樓詭變時並沒有真的跳窗離開,而是攀附在窗外,爬去了二樓走廊,並且她聽到了我說出的房間位置。她年輕時,身體素質和格鬥水平都相當好,現實裡年紀不允許,但在遊戲裡,她重新擁有了年輕的身體,爬爬牆之類的自然是很容易。”
“她那時就已經大致明白了房間的問題,可她注定搶不過動用特殊能力的長生,所以遲到一步,進了長生的房間。”
“他們兩人的交流,具體的細節我猜不到,但我知道老巫婆必然會做兩件事,拉攏長生,和留下監視物品。”
前者很好理解。
選擇了背叛的彭婆婆在遊戲裡或許能逃得一時,但回到現實,就是一對三的局麵,幾乎是必死,所以她拉攏謝長生一起對付自己和寧準是一步挺正常的棋。
而後者,彭婆婆剛成為魔盒玩家,還是依靠寧準的魔盒進來的,照理說是沒有任何物品或特殊物品可以帶進來的,如果想悄無聲息地留下監視物品,唯一的可能就是從昨晚的行進中,彭婆婆得到了一些東西,可以幫助她完成這些行為。
想到這兒,黎漸川腦海裡忽然閃過丹尼爾和他對戰時的畫麵。
那怪異的形態和能力——第一晚紅燈選中的丹尼爾,第二晚紅燈選中的彭婆婆——這是先知的賜予,還是怪異們拋出的交易品?
無論是哪種可能,都意味著彭婆婆很大可能已經從昨晚得到好處,不太好對付了。
“你對她的背叛早有預料。”
黎漸川想了想,還是以肯定的方式說出了這個疑問——因為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已經太過明顯,應當不會是寧準需要保持緘默的部分。
幽沉無光的眼瞳輕輕轉了下。
寧準扯了扯新換的貼身衣物的領子,笑著歎了口氣:“我知道她一定會背叛我,因為她心中有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超過一切的情誼、理想和信仰。隻要有人真的拿捏了這一點,那她可以背叛任何人,甚至是她自己。”
“但即便知道這些,在天葬台,我還是會答應帶她進入魔盒遊戲。”
“原因有兩個。”
“一是就算沒有我,她也一定會進魔盒遊戲,並且大概率成為我的敵人。所以彆人帶,不如我帶。我至少可以影響她改變的起點。”
“二嘛,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寧準彎了彎眼睛:“但我們確實是非常好的忘年交,可以某種程度上為彼此交付生命,比長生還要要好一些。她進入遊戲,自然會有很多自稱是我的朋友與我的敵人的人去接觸她,引誘她。因此,我會不遺餘力地利用她最重要的這一點價值,釣出那些該被釣出來的壞東西。”
“她在利用我,我也在利用她,最終我們或許不再是朋友,但都會得到自己想要的。”
“舉個例子,我用朋友去釣鯊魚,和我在炮火裡為朋友擋一槍,這兩者並不衝突,也不矛盾。前者的殘酷也不會磨滅後者的真實,後者的情誼不會是禁錮前者的枷鎖。它們共存。”
黎漸川聽了簡直想為這單純而又真摯的友情乾一杯。
對不起,是他見識短淺了。
但寧準的話也讓他有了一些聯想:“彭婆婆一直在追求的是死而複生的神秘實驗,她想複活她的孩子,這是她認為最重要的事?”
“是現在的她認為高於一切的事,但或許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寧準的回答有些奇怪。
黎漸川道:“那你打算怎麼處理她?”
寧準淡淡道:“回到現實之後立刻動手。殺得死萬事大吉,殺不死我們也應該不會再見到她了。”
黎漸川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隻抬手按在他頭頂,粗暴地揉了揉那頭細軟淩亂的淡金發絲。
與此同時。
相隔不遠的一間雙人間內。
彭婆婆停下了修複自己融化的右手手指的動作,搖頭道:“這一部分已經真正丟失了,修不好了。”
她對麵,大致處理了傷勢的李金雅詭異快速地滑動了一下,咧開嘴角,低啞道:“看來是被發現了。”
“不愧是魔盒排行榜第一的Ghost,強得讓人找不到一絲機會。”
彭婆婆甩了甩手,邊往上麵套手套,邊道:“你也找不到機會嗎?看來你實際上的能力遠遠不如你誇耀的厲害。”
“魔盒持有數超五十……剛進入魔盒遊戲一周時就曾連過十局遊戲,獲得五個魔盒……第二局的命名之戰直接屠殺全場玩家,在全維度互動平台宣告自己成為新的罪惡代表‘Joker’,不允許任何玩家再注冊這個名字……”
“瘋狂,狡詐,高智商,愚弄一切可以愚弄的。”
她麵上浮起一絲譏諷:“看來丹尼爾對你的這些誇讚,都是溢美之詞了。魔盒排行榜第十,不過如此。”
軟癱成一團橡膠的丹尼爾動了動他扭曲的五官。
“激怒莎莉小姐對你沒有任何好處,彭。”
他低喝道。
彭婆婆不以為意,戴好手套,起身朝門口走去:“我已經交出了你們需要的誠意。你們沒有將我當成真正的同伴,我也暫時不需要你們多餘的信任,隻希望你們可以遵守承諾。”
“其它的,我不會管,也管不上。”
房門無聲打開,又迅速閉合。
高挑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口。
“莎莉小姐……”丹尼爾轉動眼球,看向李金雅。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沒有在李金雅臉上看到任何憤怒或陰森的痕跡,取代那些的是一種奇異的輕蔑的憐憫。
“一條自以為是的可憐蟲。”她笑著說,“但總算奉獻出了她最後的一點價值,這場偷窺得到的電影已經加大了我們的籌碼。”
“無論遊戲還是現實,真相隻會屬於我。”
另一邊,蹲在地板上專注地盯著那片水痕的謝長生閉了閉眼,回憶起了那個從彭婆婆的右手裡滾來的紙團。
片刻後,他起身,從衛生間拎出了一把拖把。
一個早上,過得說慢也慢,說快也快。
補給點的各個角落都滋生出了嶄新的光與影。
黎漸川和寧準擠在同一個被窩裡補了一上午的覺,中午起來吃了點壓縮餅乾,然後開始清點手頭上的所有線索。
按照寧準確定的解謎基調,他們已經勉勉強強把五塊拚圖拚出了絕大部分,隻差研究者到來的真相和一些其它的細枝末節,可以說是一百步邁出了九十九步,隻差最後一步就可以順利解謎,結束副本。
不得不說,先知殘片在其中起到了相當關鍵的串連作用,如果他們今早沒有跟蹤原住民,進入陰麵的後花園,恐怕就算得到再多的線索,也很難這麼快就觸摸完整的謎底。
看來富貴險中求在魔盒遊戲裡也有一定的適用性。
寧準的數字紙條,第一補給點內黑銅色金屬櫃子的鑰匙,切爾諾貝利地下基地成立公告,許真裝著一疊照片的老舊檔案袋,印章,奧列格的筆記,診斷書,小貝爾的故事書和清單,等等——這都是還保存在兩人手裡的解謎物證。
但例如黎漸川初到遊戲時獲得的三本書和一本實驗筆記,卻都已經遺失在了昨晚的混亂中。
丟的已經丟了,隻要內容還保留在大腦內,對解謎的影響就不大,頂多是少一樣物證,隻要推測的經過與結果真實可靠,那就沒有問題。
整理完線索和手頭上的東西,寧準又去了一趟謝長生的房間,回來時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鐘,走廊裡忽然響起了熟悉的廣播聲。
滋滋的電流聲伴著略帶機械感的聲音從門板外模糊傳來。
大致內容就是補給點的□□已經處理好了,請外來者們安心在房間休息,不要再假借任何幫助補給點的名義在城堡內肆意走動。在警告已經給出的情況下,如果再有人拒絕遵守規則,那麼將會成為所有補給點共同的敵人,補給點不會再為其提供任何庇護。
除此之外,廣播聲還很體貼地告知外來者們遲來的午餐已經準備好,放在了他們的房間門口,不需要外出就餐。
再明顯不過的禁足。
但結合整個早上第二補給點所發生的一係列事情來看,這也並不是多麼令人意外的結果。
黑暗浸透光明。
暮色褪去,夜幕悄然降臨。
牆壁上的掛鐘指針無聲地轉到了八點整。
熟悉的拉扯感到來,黎漸川閉了閉眼,後背很快感覺到堅實完整的支撐。
他出現在了第二補給點一樓的大廳,靠在一把椅子裡。
一圈椅子環繞的中心,正是早上那張被破壞了的長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