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玩家一定都被搞懵了。”
“怎樣解謎,似乎都是錯誤的,不完整的。”
寧準沉聲道:“你們的插手破壞了這個原本編織得相當完美的指向魔盒的虛假謎底,讓玩家們察覺了其中的矛盾,對切爾諾貝利真正的秘密是否是魔盒產生了懷疑,但避開這個浮在表麵上的虛假謎底之後,他們又無法發現真正的謎底,感到邏輯混亂,無法解謎,也無法在被汙染後幫助葉戈爾進入後花園得到更多的線索,更無法再滿足隻剩三人通關離開的條件。”
“汙染,就是沉淪。”
“你們特意找來了這些研究者輸送到這裡,影響了玩家的降臨身份,提升了遊戲對局的難度,將其乾擾成死局,想要的就是這個結果——被困死的玩家們無望離開,任由你們像抓捕野獸需要拋出的誘餌一樣操縱著他們,讓他們一批又一批地死在這裡。”
“他們用他們的死亡揭露了你們的目的,也暗示著最終的謎底。如果魔盒遊戲沒有將我送到這場對局裡,在以後進行過更多更多的實驗周目後,或許會有人能發現這一點,觸碰到真相,但那時,你們恐怕已經快要達成所願,無法再被阻止了。”
“至於現在,你們已經注定抓不到你們想要的那頭野獸了。”
“因為你們太急切了,急切到不惜去挑戰魔盒遊戲的基本規則,所以弄巧成拙,讓我來到了這裡。”
“那麼你們急切想要的這頭野獸究竟是什麼?”
“或者說,這個藏在切爾諾貝利地下,半透明半漆黑的盒子究竟是什麼?”
話音一頓,寧準出乎意料地搖了搖頭:“這裡有太多不知情的耳朵聽著,不能說,不可說,但它不是魔盒,也不是魔盒內的產物,它當初丟失在混亂中,應當是無意地落在了這裡。”
“它以一部分無與倫比的生機和一部分魔盒規則組成了自身的力量,擁有了微弱的意識和極其強大的力量。”
“知曉它是那位所謂的神明後,一切大問題小問題也都解釋得通了——隻被強烈的願望吸引打開的魔盒,為何會仿佛擁有自我意識一樣與原住民們對話,蠱惑他們,算計先知和怪異,謀奪更多的力量,引導一場又一場的混亂,塑造出今天的切爾諾貝利——很簡單,因為它並不是魔盒。”
“也因為它並不是魔盒,所以這個世界才會出現God實驗室,才會有研究者被派來,才會有死局出現,玩家絕望死亡——不說他們並不需要魔盒,魔盒也不會被他們這種方式釣出來,就算是需要,就算是能釣,整個遊戲世界的魔盒那樣多,他們完全沒有必要冒著破壞規則的風險,非要來抓這一個——唯一的解釋仍舊是,它並不是魔盒。”
寧準的語速漸漸變慢,似乎是在斟酌著能說與不能說的邊界:“硬要探究它的來曆的話,可以說,它曾經屬於我,但在丟失之後,是自由的,不屬於任何人。”
“而God實驗室,不,我更應該稱呼他們潘多拉,他們之所以如此迫切地需要它,是因為他們是站在一杆天平上的雙方之中的一方。原本他們在這杆天平上擁有絕對的優勢,但隨著另一方的砝碼不斷增加,天平開始升降,變得將要持平。”
“他們不允許自己失去優勢,開始尋找其它自由的散落在天平外的力量彌補。”
“這個盒子就屬於這些力量中的一個。”
現實世界,魔盒遊戲,God實驗室,潘多拉……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這個副本裡浮出了冰山的一角,過於龐大的信息量將黎漸川衝擊得腦海一片空白,一時難以形容自己的感受。
他下意識看向謝長生,便遇到了一道同樣懵懂茫然又震撼深思的眼神。
或許,這場遊戲對局結束後,他需要認真地去思考一下所有的一切了。
而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寧準也恰好停止了這個話題:“最後,刨除怪異場景占據的夜晚,先知陰麵侵染的白天,真正的切爾諾貝利又是什麼模樣?”
“沒錯,失去所有的詭異的裝飾,這片陷在核爆、輻射與毒氣霧霾中不斷循環的幾乎沒有儘頭的墳場,就是被變異磁場扭曲的真正的切爾諾貝利——它埋葬著怪異,埋葬著原住民,埋葬著無辜者,也埋葬著過往一切的秘密。”
寧準靜靜地注視著前方,宣告般笑著歎了口氣:“好了,解謎到此結束。”
“除去禁忌不能言的部分,這就是我能拚湊出的最為準確且完整的謎底了。”
極輕的聲音,卻擲地有聲。
凝固的黑白緩緩褪去。
色彩回攏入視網膜,無邊的黃色霧霾再次流動起來,墳場寂靜依舊,核爆聲傳來,仿佛隔得很遠很遠。
真空時間結束。
爆炸衝擊的波浪瘋狂襲來。
黎漸川的耳膜嗡鳴一片,身體也被撞得匍匐在地。
他拚命地抬起腦袋,被瞬間翻湧起的霧霾與沙塵遮蔽的視野裡,他看到寧準半跪在了墳塚前,拔下了那朵複活花,從中取出了魔盒。
但拿到魔盒的他並沒有站起身,而是順著那道縫隙,向墳塚更深處刺下了匕首。
周圍的景象開始坍縮,顯露出無儘的漆黑的深邃背景。
謝長生翻倒在地的身影模糊消失。
一道冰冷熟悉的女聲適時響起。
“解謎成功,本局遊戲結束!”
“法則清算!”
“通關玩家即將遣返……”
意識冰凍,萬物崩塌。
黎漸川的視野徹底暗了下去。
沙土碎石被匕首切翻。
寧準邊挖著墳塚,邊用腕間的紅芍藥貼了下魔盒的鎖眼,在聽到哢嚓的輕響後,便將魔盒隨意一翻,收了起來。
“你……在找什麼?”
葉戈爾奄奄一息地發出聲音。
失去了魔盒力量的加持,複活花恢複了原本的模樣,不再能維持他不死的狀態。
他即將奔赴死神的懷抱,也即將獲得解脫。他感激眼前的這個人,解答了一切的謎題,也戳穿了他可笑的複仇計劃,令他不必越陷越深。但他同樣好奇,好奇這個人究竟是誰,究竟要做什麼。
“省點力氣,享受最後的生命。”
寧準頭也不抬,輕聲道:“這或許是你一生中最寧靜最清醒的時刻,不要浪費它來探尋不該知道的事情。”
葉戈爾沉默了。
他仰望著黃濁的天空,呆滯的雙眼慢慢浮現出了明亮的神采。
這神采清朗,快活,安寧,如雨水洗過的真正的天空。
天空與天空的對視,平靜遼闊。
寧準感受到了葉戈爾的生息的消散,他的動作頓了頓,隨後繼續向下挖去。
挖了沒多久,下方出現了一條礦洞的通道。
寧準拎起摔落在旁邊的獅子貓,跌跌撞撞地下到礦洞裡。
沿著通道走了相當長的一段路,前方才出現那座建立在地底深處的神殿。
神殿恢宏潔白,最中央高高在上的神座上,有著一道光芒萬丈的模糊人影。
如果黎漸川在這裡,一定能一眼認出,那人影的輪廓就是寧準。
“看來你也算是受到了我的汙染呀。”
寧準望著那道人影,搖頭笑了起來。
他一步一步踏上石階,從神座上取下了那個被萬丈光芒和模糊人影遮擋的盒子。
盒子半透明半漆黑,裡麵什麼都沒有,隻有一小灘乾涸成黑色的血跡。
在接觸到寧準的手掌時,盒子如同活過來般,尖嘯著開始瘋狂掙紮,但它內裡的血跡已經飛快地恢複了鮮紅,重新流動,滲入了寧準的掌心。
血跡消失,盒子也仿佛失去了大部分支撐一般,如冰融化。
身軀劇烈顫抖起來,寧準似乎在一瞬間承受了難以想象的巨大衝擊與痛苦。
他閉了閉眼,扶著神座的椅背踉蹌著坐了下來。
這時,一道遙遠渺然的機械男聲從無法被探知的高空飄落下來。
“我們需要談一談,God。”
男聲道。
舒展四肢靠在神座上,寧準抬指壓住額角,微閉雙眼,冷淡道:“我拒絕。”
機械男聲道:“隻是無數副本中一場交鋒的勝利,隻是往你的天平一端加上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砝碼,你就已經被衝昏了頭腦,無法分辨形勢了嗎?”
“我們曾認為你在這張紙上是最與眾不同的那個火柴人。但事實證明,你僅僅隻是更聰明一些,腦域的開發程度更高一些,本質上,你和其他的那些火柴人沒有任何區彆。”
“我們知道你們無法理解這張紙外的影子。”
“你們也不需要理解,我們不會傷害你們中的任何一個。”
輝煌聖潔的神殿寂靜無聲。
許久之後,寧準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真是聽夠了這個愚蠢的類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