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同行者 E4.(1 / 2)

無人監視 蘇城啞人 12652 字 6個月前

按照彭婆婆原本的計劃,她和救世會隻會是臨時性的交易夥伴,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她從不打算投靠誰,也絕不會輕易相信誰。

即使是救世會看似拿出了他們所能拿出的最大誠意,神秘能量波動帶來的細胞活性複生的實驗初步成果,和蘇樂樂完好的部分.身體組織,即使是計劃被打亂,她被一步步巧合或是故意地逼入了這條他們為她準備的唯一的退路中,她也不會真的去做一條迫切尋找落腳之處的喪家之犬,乖乖地落進他們的網裡。

不到最後一刻,獵人與獵物總是難以分辨的。

而且無論救世會的目的是什麼,又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隻要他們認為她還有足夠的利用價值,那麼這些價值就全部都會是她用來實現自己的目標的籌碼。

不過她總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這種感覺告訴她,救世會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他們執著於招攬她,也絕不僅僅是因為她和寧準的友誼,或是她的研究能力。

但無論如何,她暫時都不需要去擔憂接下來的路途,既然原來的計劃已經不再適用她眼下的處境,那就稍作改變,製定一份全新的。

想通這一點很容易,但重新確定未來卻並不容易。

她還需要更加小心,更加謹慎,才不會輕易重蹈覆轍。

渾身上下傳來一陣又一陣綿延劇痛,彭婆婆閉著眼,一點一點整理著自己接下來需要走的每一步。

但也許真的是她年紀大了,腦子轉了沒多久,就被身體的疼痛打亂了注意力,神智有些昏昧渙散,思緒莫名浮浮沉沉,漸漸飄去了很久以前。

以前似乎也沒什麼可回想的。

因為她一直以來都是一個清醒而又瘋狂的無趣之人。

她的人生不是一棵繁茂的樹,而是一條直線,從不需要任何岔路。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相信隻有憑借自身才能真正獲得它,且願意為了獲得它而付出所有她能付出的一切。

小的時候,她想從那座沿海的小村莊走出去,去電視裡播放的那些擁有高樓大廈的大城市。

那樣她和她的父母就可以結束在地裡刨食的生活,不需要再頂著炎炎的烈日去澆地、除草,割麥子、掰玉米,被蚊蟲叮咬一層又一層的紅疙瘩,被莊稼的莖葉割開一道又一道細痛的口子。

黝黑曬傷的皮膚,粗糙乾裂的手掌,和逢年過節才能吃得起肉的微薄收入,不是她想要的。

她知道努力讀書是她改變自己,以及家人的命運的唯一途徑。

慶幸於自己擁有一個還算聰明的腦袋,持之以恒的毅力,和不錯的運氣,最終她成功了,從那座小村莊的小學,走到了鎮重點的初中,縣重點的高中,和最後全國聞名的學府。

父母因她而驕傲,村裡老老少少都豔羨地誇讚她的優秀,一筆又一筆送來的獎金讓家裡的條件也好了起來。

她拿到了她想要的。

之後她進入大學,成績依舊優異,保研讀博,跟隨導師的腳步,專攻生物細胞工程。

那時候她最想要的是在這個領域站穩腳跟。

具體點,大概就是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在國際知名刊物上發表一篇篇優秀論文,或是獨立主持某個實驗項目,取得重大突破,研究成果受萬眾矚目。

最終,這些也全部在她三十歲時實現了。

此外,她還收獲了真摯的愛情,和一個幸福美滿的小家。

除了最開始的貧窮困苦,她似乎一直都是一帆風順的人生贏家。

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發生改變的呢?

是從她對實驗的野心越來越大,以至於蘇樂樂降生後,她將越來越多的時間放在實驗室裡,不再經常回家開始,還是從她埋首閉關多日,一開機就接到了父母全部因病去世的消息時開始?

又或者,是從蘇勤眼裡溫柔的愛慕漸漸轉變為冷漠的失望,頭一次對她說出重話,斥責她是個不負責任的人,在她麵前放下一張離婚協議書開始?

總之,她失去了她所有的家人,雖痛苦難過,卻也並無反思。

因為她這時候想要的,是成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生物細胞工程專家,是功成名就。

離婚後,她接到一家海外研究所的邀請,放棄了國內的一切,前去遙遠的北冰洋追尋自己的功名。

來到北冰洋的第二年,蘇勤意外去世。

她回國奔喪,看著墓碑上在黑白照片裡笑得溫柔儒雅的男人,莫名地想起了他們相親時第一次見麵的場景。

盛夏的烈日下,乾淨清爽的青年站在樹蔭裡,拎著兩杯冰奶茶,不好意思地低頭對她笑,說溫度太高,冰都化了,奶茶都曬得好燙,他等會兒重新去買。她聽著他的聲音,清涼又柔和,像一陣從酷暑儘頭吹來的秋日的微風,讓人寧靜愉悅。

她喜歡這種感覺。

可這種喜歡,卻不足以改變她心底最固執的追求。

再次回到北冰洋,她帶來了她八歲的女兒蘇樂樂。

她擠出一點時間,去學習怎樣做一個合格的好母親,認真地教導她的女兒,像是要以此來反駁什麼,或彌補什麼,但偶爾有些時候,她仍覺得這是一個累贅,拖累她的實驗進度,乾擾她的專心工作。

而蘇樂樂似乎也不怎麼喜歡她這個很少見麵,沒什麼感情的母親。她處處和她作對,像叛逆期提前到來,反抗她,忤逆她,和她爭吵,大罵她的管教與控製欲。

所以她很多時候都會去想,蘇樂樂什麼時候長大,什麼時候成年,什麼時候她可以把她送回國去。

她想過很多很多,唯獨沒有想到,蘇樂樂無法再長大,無法再成年,無法再回到故土,隻會永遠地停留在八歲,變成斷肢殘軀,變成被活活燒化的一捧灰——

她最想要的,終於變了。

也晚了。

昏沉遙遠的記憶構成睡夢,令人醒來時猶沉溺痛苦。

凜冽呼嘯的風聲裡,彭婆婆無聲地睜開了剛閉上沒多久的眼睛。

帳篷裡,鬥篷女人剛剛升起的火堆取代了手電光,散發著溫暖的光芒。

枯黑的瞳孔在陰影裡微微收縮,注視著破舊的帳篷頂,不知過了多久,才在微微搖晃的光芒裡再次閉合。

她從不沉湎傷懷,隻會一直一直向前走。

一直一直,走到她想要的終點。

止熱寺又名芝熱寺,後者應當是它的本名,隻是傳著傳著,就變成了前者。旅人與當地人混著叫,漢語與藏語混著寫,漸漸也就無人在意兩者的區分了,隻知道它是距離岡仁波齊最近的寺廟之一,永遠被雪山的神聖與沉靜的誦經聲籠罩。

在親眼見到止熱寺前,黎漸川也曾想象過,這座寺廟可能或是宏偉,或是莊嚴,或是悠久清淨,但實際上,止熱寺所占的麵積極小,大殿很少,僧人不多,從殿前石階,到披掛的僧袍,一切都布滿風霜舊敗之感。

若非山壁之下的金頂紅牆頗為肅穆顯眼,都很難讓人將這片建築聯想到寺廟上去,隻覺是大山河穀之間沉眠的一顆沙粒,不起眼,卻又自有一方清靜世界。

圍繞著止熱寺,四周用隔熱材料搭建著一排排的活動板房,越野車就停在了最外圍的板房前,沒進寺內。

“岡仁波齊是今年夏天開啟的暗中戒嚴。”

封肅秋領著黎漸川三人下車,往裡走,邊和一些在板房間穿梭的人打招呼,邊低聲說道:“就在魔盒遊戲降臨之後沒多久,但這裡的情況比我們預先想象的還要複雜。”

“上麵派人設置了很多明裡暗裡的檢查站和監測基地,轉山路線上的茶館、帳篷,還有小攤販都被清理了,對轉山的人來說,能安排住宿的隻有止熱寺了。”

“但為了預防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止熱寺也被禁止入內參觀留宿,基地就建了這些活動板房,畢竟明麵上岡仁波齊還是沒有任何異常的神山景區。除此之外,不僅是止熱寺,這裡的其他原住民也都在監控下,天葬台那邊也是被盯了很久了,可惜之前沒抓到什麼實質性的狐狸尾巴。”

“現在是冬天,來轉山的人不多,除了實打實的遊客,還有一些是咱們的人,平時都混在這裡,抓抓心懷不軌的漏網之魚。”

封肅秋停在一間窗子上插著幾麵小紅旗的板房前,包租公一樣掏出一長串鑰匙來挑了挑,拽著一個開鎖推門。

“先在這兒湊合一宿吧。”

他按亮燈:“條件簡陋,寧博士,謝醫生,還請見諒。”

謝長生搖了搖頭:“無妨,這裡很好。麻煩您了。”

他也天南海北地走過,橋洞都不知睡過多少,沒有那麼講究挑剔。而且三人之中他受的傷最重,骨頭都斷了幾根,雖然不太影響行走坐臥,但能儘快安定下來休息,自然也是最好不過。

用纏著繃帶的手拍了拍鑽在自己懷裡的橘色肥屁股,謝長生挑了一張靠牆的一米二鐵床,放下背包。

板房空間不大,除了一套簡單的桌椅,剩下的就全是床,靠牆擺了一圈,中間有個電暖氣,隨著人體的靠近自動感應開啟,發出嗡嗡的輕響,散出微弱的熱量。

寧準更是不見外,脫下臟汙的外套,直接坐在了電暖氣另一邊的床上,扯開被子裹住身體,隻露出一張凍得比雪山更冷白幾分的臉。

“內轉的路線和岡仁波齊的登山路線封了嗎?”

他裹好自己,開口問道。

封肅秋摘下眼鏡,邊擦去上麵薄薄的白霧,邊道:“戒嚴開始沒多久就用自然災害的理由封了。那是最靠近岡仁波齊的兩條路,處裡不會任由其開放。但其它方向,常人無法走,不代表有些人也無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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