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深陰冷的氣息侵襲而來之前,站立在客堂門前的那道西裝革履的俊挺身影就已如電視雪花般猝然一閃,憑空消失了,速度快得讓馮天德狠厲緊盯的目光都怔了一下。
“有意思。”
他動了動眉梢,輕擺拂塵,徐徐起身,似一名真正的清修道士一般,滿麵平靜超脫,更有一絲慨歎憫然:“都不是什麼善茬兒的局,才有與人爭鬥的樂趣……那些滿腦子隻殺人與解謎的家夥,哪裡會懂得這個呢。”
“可憐可歎,皆是鼠蟻啊。”
幾乎同時。
蓬萊觀小廣場,純陽宮前,一枚不知何時被遺棄在屋簷陰影裡的碎鏡片輕輕一震,黎漸川從中一躍而出。
身形顯露的刹那,他的掌心便已多了一把血瞳匕首。
他沒有直接穿梭離開蓬萊觀,奪路而逃,反倒是出現在了這裡,左右飛快掃視一眼,便目標明確地衝向殿內的供桌,直奔那方掛鎖的紅木匣子。
套話馮天德的打算已經算是失敗,但來都來了,總不好空手而歸。
蓬萊觀兩座大殿供奉的東西必然都有問題,至少也是個不大不小的線索,不拿到手說不過去,若不是來的路上沒經過三清殿門前,找到機會留下鏡片,黎漸川肯定是兩殿都不放過。
尤其是馮天德已被玩家占了身份,蓬萊觀日後再想來可以說是難上加難,險上加險,不趁著此時撈些隱秘,又要再等何時?
黎漸川冒險一搏,三兩步間已身如閃電,來到了供桌前,特意戴上了手套的手掌張開,向前抓去。
忽然,四周一暗,近在咫尺的紅木匣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簇噴湧而出的陰森綠火,直撲黎漸川麵門。
高溫灼來,黎漸川下意識旋身躲避。
就這一眨眼的工夫,整座不大的純陽宮就好像從道家大殿變作了九幽地獄,周遭陷入無邊陰暗,一切影影綽綽如隔紗霧,霧中綠火團團漂浮,鬼影若隱若現,腐臭味濃鬱,黃昏頃刻成暗夜。
側閃隻到一半,眼角便有一點寒芒突兀刺來。
黎漸川眼神一冷,肌肉與骨骼顫動,在半空中硬生生改變了自己的姿勢,沉腰落地的同時,抬手抓向耳側。
滋啦一聲,一根帶著細小電弧的袖箭伴隨著齊根斷裂的發絲被他握入掌中。
電弧劈啪炸裂,好似熾熱的烙鐵壓進手掌,帶來陣陣灼痛。
黎漸川也不遲疑,手臂一抖,直接將箭原路甩了回去,同時,血瞳匕首一轉,紮進背後悄無聲息襲來的一道鬼影體內,一刀削首。
鬼影淒厲慘叫,猛地炸成一團綠火。
黎漸川右手收回不及,五指從火焰邊緣一燎而過,竟眨眼就血肉消融,隻剩森森白骨。
“嗬!”
五指連心,鑽心蝕骨的劇痛傳來。
黎漸川咬牙吞下一聲悶哼,右臂痙攣,無處發力,血瞳匕首立刻脫手落下。
周遭一道道鬼影瞬間將他包圍,哀嚎著一湧而上,不知潛藏何處的袖箭也從四麵八方射來,宛若片片銀雪天降。
黎漸川咬牙,迅速閃躲,腳尖橫掃踢起匕首,在鬼影搶奪之前,借助身體接觸將其收回了魔盒,一進一出,又重新出現在他完好的左手,及時擋住襲來的袖箭。
但眼下即便有匕首在手,他也不敢輕易斬殺這些糾纏的鬼影,剛才那綠火的恐怖他已經領教了,若是每一道鬼影死亡後都會變成鬼火,那近戰就完全不合適了,在想到處理方式前,暫時隻能不斷地跳躍避讓。
黎漸川手掌翻動,匕首變成了槍。
連續不斷的槍聲響起。
子彈道道精準無比,穿透鬼影,但卻沒有造成任何殺傷,好似隻是撲過一團濃霧,半點沒有黎漸川方才以匕首斬殺那道鬼影的實感。
幻覺?
還是隻能以奇異物品來對付?
後者的話,自己的奇異物品數量實在太少,血瞳匕首若不近身,隻靠投擲,隻怕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黎漸川身形如豹,皺眉思索。
眼前的情況和剛才客堂前突然昏暗的氣息很像,大概率不是蓬萊觀的問題,而是馮天德搞出來的,特殊能力的可能性大於奇異物品。如果真是特殊能力,那馮天德真的稱得上很強,不愧是能留下後手從前麵某條時間線殺出來,恢複記憶來到第三條線的資深玩家。
但隻要真是特殊能力,再強,也絕不會是無解的,反而越強的特殊能力,帶來的負麵越大,也越明顯。
在客堂時,馮天德就有動手的打算,但直到他起身走到了房門前,馮天德都沒有率先動手,而是在猶豫著……現在,諸多鬼影與綠火同他糾纏,他已負傷,廢了一手,但暗處卻依舊隻有難辨方位的袖箭不斷射來,不見馮天德半個人影……
難道使用這個特殊能力,對馮天德本身有限製?
虛弱,或難以移動?
心念電轉間,黎漸川已有了考量。
一片漆黑裡,鬼影越聚越多,紛紛抓撓過來,逼迫著黎漸川向一團團靜靜漂浮的綠火靠近。
眼前的一切好像成了一座大陣,將他困在其中,束手束腳,難以掙脫。
他眉頭壓得極低,隱帶煩躁,目光冷厲警惕,慢慢透出了不安的晃動感,似乎真是知道自己極可能要被這大陣困死,以勉強的鎮定掩藏著惶急。
袖箭仍源源不斷射來,角度刁鑽陰詭。
閃動的電花在黎漸川身上掠出大大小小的擦傷,仿若無形的繩索,把他的四肢軀乾都慢慢收縮捆緊,上下左右,將要拚湊成一處密不透風的牢籠。
喘息聲越來越急,壓抑的痛哼逐漸被擠出咽喉,凶狠似窮途末路的絕望掙紮。
西裝狼狽破損,禮帽掉落,高大強健的身軀上除了擦傷,又展露出了幾處帶血的白骨顏色。
黎漸川被逼離供桌,縮進角落,一副強弩之末的模樣。
供桌後方,一道渾身纏滿黑氣,幾乎與周遭黑暗融為一體的身影緩緩出現,緊閉著雙眼朝供桌前走去,小心翼翼地將手伸進那簇噴湧的綠火內,片刻,拿出一方紅木匣子。
被綠火吞吐一遍,這人影的手臂卻仍完好無損,隻是那雙緊閉的眼稍稍打開了一道縫隙。
縫隙內卻不見眼瞳,隻有細長的線蟲般不停蠕動的紅色血肉,好似是那處本就沒有雙眼,隻是一處原本光滑的肌膚,被刀鋒劃開,裂了兩道詭異的血口。
眼部這一變化似乎令人影痛苦不堪,平靜的臉色被打破,額角跳出了根根青筋。
他抱著紅木匣子轉身,想要緩緩退回供桌後,但腳下卻不再沉穩有力,亂了一步,鞋尖似乎踩過了什麼碎小的硬物,帶出一聲尖銳的細響。
這是……碎鏡片?
人影瞳孔一縮,立即意識到什麼,手中拂塵毫不猶豫地甩出,化成一把白骨小傘,猛地向側刺去!
但到底算遲。
黎漸川的身影在鏡片被踩到前就已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人影的背後。
細小的血痕添在眉心,他的眼神像浸入冰水般,冷酷平靜。
血瞳匕首在纏著黑氣的人影刺出白骨小傘時,驀地向前繞去,輕巧如靈蛇,劃過人影的脖頸。
刀鋒被黑氣嘶鳴著抵抗,切的明明是血肉,卻硬鈍似鐵坨。
黎漸川一手擋開白骨小傘的攻擊,一手將匕首狠狠捅實。
“你敢!”
黑氣驟然潰散。
馮天德怒吼,身形徹底顯露,腦袋向一側詭異彎折,躲避匕首,卻仍是被割開大半喉管,鮮血噴射。
這樣致命的傷口,好像並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太大影響,他拖著歪斜到肩上的腦袋,反手將白骨小傘劈來,一招落下,力過萬鈞,讓黎漸川抵擋的手臂瞬間冒出一層血珠。
他的力量竟然大得遠非常人!
但同時,黎漸川也注意到,馮天德原本隻有兩道蠕動血口的臉上,又多裂了一道,這次是在嘴巴位置,好似密密麻麻聚集了成百上千的線蟲團,想要破繭而出,令人作嘔。
黎漸川微微眯眼,血瞳匕首猛地一轉,直刺馮天德臉上那三道詭異血口。
刹那間,馮天德好似遭遇什麼天敵一般,瘋狂躲閃,手上的攻擊也更加狂暴,像是被激怒了般。
黎漸川眼底藍光閃爍,動作陡然加速,馮天德猝不及防,被刺開一處漏洞,嘴巴位置的血口被刀尖瞬間劃開。
幾乎是同時,他的體內傳出一聲怪異尖嘯,道袍下的皮膚抖動起來,一秒乾癟,又一秒鼓漲。
“啊啊啊、嘶嘶……啊、啊啊不——不!”
“你怎麼敢觸碰它——!”
“觸碰它……你也會被纏上,你也會被纏上!”
“King!”
馮天德扭曲大叫著後退,想要逃走。
黎漸川沒有理會他的嘶吼,趁此機會,匕首下壓,直接削掉了馮天德一條胳膊,搶來了其抱著的紅木匣子。
目標到手,四周陰暗地獄已然不穩。
黎漸川因馮天德的詭異情狀心底竄起莫名的預警,也不打算再戀戰或冒險,念頭一動,再次開啟鏡麵穿梭,直接消失在了蓬萊觀中。
不知過了多久。
一名負責膳食的小道童做好晚飯,前來尋找觀主,一路穿過一間間屋舍大殿,儘皆無人,直到來到純陽宮,一眼便望見了供桌前坐在蒲團上背對著殿門的中年道士。
道士垂著頭,拂塵逶地,像是在默聲誦經,又像是在打瞌睡。
“觀主,該用飯了。”
小道童立在高高的門檻外,朝昏暗的殿內恭敬道。
說罷,他又抬起眼瞧了瞧周圍,帶著絲孩童的好奇之色,小聲問道:“觀主,李三少爺已經離去了嗎?您讓我多做了好多飯菜,這下少了一個人,可要吃不完了。”
乾啞的聲音從殿內傳來:“不妨事,我吃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