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靜謐無比地蔓延開來,卻又隨一聲高過一聲的雞鳴,一道多過一道的匆忙身影而變得逐漸喧鬨鼎沸。
朋來鎮徹底蘇醒過來,人聲吵嚷,朝陽高升,褪去朦朧,灼熱滾燙,炙烤大地。
黎漸川蹲在丁家老宅院牆邊的一棵大棗樹上,將身形密實地藏進繁茂枝葉裡,偷聽著宅子內飄出來的閒言碎語。
他從周家離開後沒有徑直來到丁家老宅,而是先去打聽了一番寧家收購奇異物品的事。但他現在這副模樣,夜裡裝神弄鬼還好,白日裡卻難以現身,順暢同人交流,隻能想方設法、拐彎抹角地探聽。
這便耗費去不少時間。
結果自然是沒什麼大差彆。
兩年前的夏秋時節,寧永壽的確有借寧家名義,在朋來鎮暗中收購了一批法器古玩,不拘功能形狀,隻要當真有些特殊之處,便可交易買賣。
可以說是普遍撒網,重點撈魚。
而且很明顯,寧永壽敢行此舉,就相當於是坦坦蕩蕩地承認了他的玩家身份,裝都不裝了。
突然從小心隱匿的帷幕後,大張旗鼓地跳到了舞台前,若非自有倚仗,便是早就設好了圈套,想請君入甕。
看起來也是個比較棘手的老油條。
黎漸川暫時沒有去和這些老油條玩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小遊戲的興致,他首要的目標永遠都是解謎,至多再去於副本之中探究一下魔盒遊戲更深的秘密,於是在打聽完奇異物品的事後,他便遵照自己原本的計劃,立刻趕來了丁家老宅。
按照目前已知的玩家與鎮民角色的輪換規則,和之前七號透露的他昨天的身份,今天的丁家老宅,本來應該是六號玩家進入四姨太貼身丫鬟珊瑚的軀殼,進行角色扮演。
但經過前兩天的消耗和昨晚義莊一場惡戰,現在整個第三條線剩下的玩家也不過就是三個了。
算上黎漸川自己,另外還有一個二號和七號。
所以今時今日丁家老宅中的丫鬟珊瑚,不出意外,應該就是原本的NPC珊瑚。
同一時間線內,鎮民角色數量是永遠都大於或等於剩餘玩家數量的。因為玩家在角色軀殼內被殺死,那便是二者一同死亡,而若玩家跳出輪換,成為其他NPC,他的鎮民角色卻仍會被留存,繼續等待其他玩家到來。
此外,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玩家不在鎮民角色體內時,鎮民角色將會恢複成NPC身份,仍是朋來鎮普通鎮民這一點幾乎已經是完全確認了。
在這種規則下,鎮民角色也是無法察覺自己身上曾有過的古怪的,隻覺被附身的時日神思渾噩,不覺異常。
他們若未暗中背棄永生之神,那麼在此種情況下即便被殺,也能複生。所以,黎漸川並不太擔心會在丁家老宅撞上熟人。
隻是四姨太阮素心身懷古怪,黎漸川不得不多加小心,貿然竄進丁家老宅內實在太過冒險。而且經過一個早晨的打聽閒逛,他已經發現了破案的副作用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鎮民們的恨意,便是字麵上的意思,不少朋來鎮的鎮民見到他溜溜達達走過,都會顯露出厭恨情緒。
輕則沉下臉來,冷冷瞪視,重則唾罵踢踹,棒打追逐。
他明明是隻貓,卻享受起了過街耗子、人人喊打的待遇,就連石質印章降低存在感的能力,都無法抵消不了太多這種帶著厭恨的注意。
這恨意雖沒有強烈到傷及性命,卻也算是給他憑空製造了不少麻煩,對他的行動限製頗大,讓他對鎮上的人們都隻好能避則避。
可偏偏這隻有一個四姨太的丁家老宅,比起周家,仆役丫鬟竟多上一倍不止。
早晨盥洗灑掃,開火布膳,又最是人員往來頻繁匆忙的時候,可謂是五步一丫鬟,十步一小廝。
在沒摸清其內情況前,黎漸川就隻能先觀望著,等上一等。
“唉,可算忙完了,這一大早的就知道折騰人……擦了門窗,理了擺件,又要來收拾馬車,可姨太太明明又不出門,收拾這個做什麼?”
院牆邊花圃的碎枝殘葉剛被掃了去,便來了兩名挎著籃子的丫鬟,停在樹蔭底下,悄摸地偷懶抱怨。
兩人便壓低聲音說著話,邊不忘朝不遠處掃院子的幾名小廝瞥去兩眼,警醒著被聽去小話,逮了錯處,卻絲毫不知兩人的頭頂正上方正藏了一雙毛毛的耳朵,無聲地立著。
“虧你還常去前院做事,這消息卻一點都不靈通。”
一路行來都沒怎麼說話的另一名丫鬟見無人注意此處,方終於悄悄鬆了口氣,放下籃子,錘了錘自己的肩膀,眉眼舒展地笑起來:“咱姨太太往日也愛收拾清掃府上,但哪有像今日這樣興師動眾的,恨不能將這老宅子的地皮都翻上一新?”
“說到底,還是因為喜事將至!”
一直愁眉苦臉的那名丫鬟聞言愣了愣:“喜事?何喜之有呀?”
笑眯眯的丫鬟道:“要不說你消息不靈,耳朵笨呢,我今兒一早就聽前院管事的說了,今天老爺要從縣城過來咱們這兒!”
“老爺要來?”苦著臉的丫鬟麵露驚喜,“真的假的?是為咱姨太太來的嗎?是要接咱們回縣城去?可、可姨太太昨天夜裡又犯了瘋病,今天老爺來,姨太太定不肯見,這要怎麼辦?”
“這哪是你我能操心得上的事兒?”
那丫鬟空著手,把腳邊的籃子往後邊陰影裡挪了挪,自己靠樹蹲下,略斂了斂笑容,歎道:“姨太太的容貌還沒有恢複,便是老爺愛重,不嫌棄,也怕外人說道,無論如何是不可能立刻就接回城裡的。但老爺能來,多少也是個指望,算是大喜了。”
“不過依管事的那意思,老爺來朋來鎮,陪咱姨太太是其次,主要還是為著昨夜義莊那事。”
苦臉丫鬟左右看了眼,也湊過去蹲下,小聲道:“聽說昨夜那廢棄義莊可是鬨了鬼,死了好多好多人……就連彭老先生,還有、還有老爺手底下最得力的羅處長,都死在那裡了!”
笑臉丫鬟道:“我聽廚房采買婆子說,也是差不多這情況……這絕對是大事,老爺作為縣裡警察局的局長,是肯定要來的。頭頭兒沒了,現下鎮上也就剩下幾個無甚權力的小警察,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需要根定海針。”
“你消息多,義莊的事,你知道什麼嗎?”苦臉丫鬟忍不住好奇,問道。
笑臉丫鬟搖頭:“我哪裡知道什麼。據說活著回來的除了那幾個小警察,就隻有鎮上那些看熱鬨的老百姓和周家的人。”
“平頭百姓愚昧無知,就知道喊著開槍了,鬨鬼了,發瘋了,囫圇話都說不清。周家則守口如瓶,隻聽說那位周二夫人回去後,就關緊了大門,掛白幡,置靈堂,忙著辦喪事呢,彆的一概不管。”
“這事兒鬨成這樣,說到底還是都怪那羅大,好端端的,非要違著人家朋來鎮的習俗,把周家二老爺拖進那破義莊裡,後來亂七八糟的,才鬨出這些神神鬼鬼的事!”
“哎算了,咱少提他,珊瑚和他相好,姨太太卻實在不喜歡他,要是不小心傳進姨太太耳朵裡,又要鬨脾氣。”
苦臉丫鬟道:“知道啦。”
“行了,也歇得差不多了,再耽誤下去,嬤嬤就該來捉人了。”笑臉丫鬟撣撣裙子站起來,又彎腰拎起自己的籃子,“走吧,先去院子裡,這一籃子要收的瓜果沉得很,拎時間長了,我可有點受不住。”
她這樣說著,又掀起籃子的蓋布看了眼,見表麵幾個瓜果未在剛才落蟲沾土,便不再在意,率先笑著打了個頭兒,伶伶俐俐地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