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失竊(2 / 2)

一劍霜寒 語笑闌珊 13248 字 3個月前

季燕然點點頭,在臨出門前,不忘提一句,茶壺裡泡著的是雪頂寒翠,千金難得一兩茶。

雲倚風卻對這寒不寒翠並無興趣,隻想快些沐浴上床,運功將體內尖銳的痛意壓一壓。此番日夜兼程趕往東北,他是當真遭罪,被馬車顛一天,五臟六腑都要縮成一團,隻有躺回床上才能舒服片刻,可身體雖疲倦,頭腦卻又異常清醒,經常一睜眼就是大半宿。

這回也是一樣,在將自己裹進鬆軟的被褥之後,雲倚風並未熄滅燭火,反而又將燈芯挑亮幾分,從匣中取出一塊紅玉一柄小刀,靠在床頭細細雕刻起來。

窗外,一夜細雪飄飄。

翌日清晨,季燕然看著他脖頸間掛著的紅玉雕刻,遲疑道:“這是……”

雲倚風答:“按照王爺的描述,雕了個血靈芝出來,保平安。”

季燕然:“……”

雲倚風繼續道:“哪怕是個假的,戴在身上,日日看著,想著真的,心裡頭也歡喜。”

說這話時,他語調溫柔真誠,笑如春日暖陽,一雙濕濛濛的桃花眼裡閃著光。

季府隨從良知尚存,不忍騙這重病之人,脖子一縮,“呲溜”跑得比賊都快。

季燕然笑道:“好說。”

在接下來的路途裡,雲倚風整日將那紅玉靈芝掛在胸前,真真當成寶一樣。他素來待人和氣,笑起來又好看,三不五時還要捂著心口咳上一陣,用來彰顯自己的病弱嬌貴,搞得季府隨從壓力倍增,愈發惴惴難安,隻恨不能現在就去路邊田裡挖出一株血靈芝,再纏上金絲銀線,畢恭畢敬送給這無辜受騙的生意人。

馬車駛得輕快,雲倚風靠在軟墊上打盹,像一隻冬日裡懶洋洋的動物。季燕然坐在對麵,認出他身下的板凳是由寒玉製成,在這滴水成冰的鬼天氣裡,尋常人隻怕靠近就會打哆嗦,更遑論是貼身而坐——看來還真是中毒不輕。

“主子。”季府隨從在外頭道,“我們到了。”

雲倚風睜開眼睛:“寒霧城?”

“是。”季燕然道,“阿福已經先一步去了客棧,替門主準備藥浴用具。”這一路下來,他對雲倚風的生活習性已有大致了解,一言以蔽之,隔三差五要吃藥,隔三差五要泡澡。

雲倚風眉梢一挑:“是先一步替我備藥,還是先一步在城中散布消息,好引嶽家鏢局的人前來?”

季燕然回答:“都是。”

雲倚風也未計較,隨他一道進了寒霧城。這裡是東北重鎮,來往商賈眾多,素來繁華熱鬨,這日又恰好趕上集市,人多得險些走不動道。

街邊有賣糖山楂的攤子,一口大鐵鍋顛甩起來頗有氣勢,雲倚風先前沒見過,此時難免多看兩眼,季府隨從卻已經殷勤買好兩大包,笑容滿麵送了來——既然沒有血靈芝,就隻好在這些瑣事上勤快周到一些,也好求個心安。

季燕然:“……”

“那是什麼?”雲倚風吃著山楂,視線又落到一處矮台上,“花花綠綠一個大椅子,人還不少。”

季府隨從解釋,那是東北富戶祁老爺的椅子,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搬出來,讓大家沾沾財氣,隻要花上五文錢,就能親自坐一回,聽起來頗為劃算。

或許是為了配合這把招財椅,每每有人坐上去時,旁邊還會有祁府家丁“升官發財”唱念一番,引來周圍一片鼓掌喝彩,煞是歡騰。雲倚風道:“隻花五文錢,就能在眾目睽睽下丟人大半天,確實劃算。”

季燕然聞言一樂:“百姓圖個彩頭罷了,雲門主倒是嘴毒。”

“走吧,回客棧。”雲倚風興趣索然,“這裡人太多,鬨得慌。”

季燕然用臂膀替他隔開擁擠人群,視線又在四周掃視一圈,這集市裡百姓多,佩刀帶劍的江湖客亦不少,也不知是因何而聚,寒霧城的武林門派隻有嶽家鏢局一個,他可不希望在這當口鬨出事。

不過在抵達客棧後,這個疑惑倒是很快就被解開,小二說嶽家鏢局的掌門人這個月過五十大壽,所以請了不少道上的朋友,排場極大。

“這位就是風雨門門主吧?”小二又笑道,“嶽掌門剛剛差人來說過,請門主前往鏢局小住,車馬已經侯在外頭了,不必留宿客棧。”

季燕然嘖嘖:“來得倒是快。”

“若來得不快,豈非辜負了王爺的苦心布置。”雲倚風拍拍手上的糖渣,“請吧。”

嶽家鏢局離客棧不遠,待一行人過去時,掌門人嶽名威已率人等在了門口。開鏢局最重要的便是人緣好,朋友越多,鏢也就走得越順,雲倚風在江湖中頗有名氣,嶽名威自然不會怠慢,一見麵就極為熱絡,倒真像故友重逢一般。

“這位是?”嶽名威又看向季燕然。

雲倚風道:“風雨門的客人,我接了他的生意,所以才會一路同行前往東北。”

季燕然抱拳道:“在下姓季,貿然登門,沒有打擾嶽掌門吧?”

“這是什麼話。”嶽名威笑道,“朋友不嫌多,況且季少俠能請得動雲門主親自出山,想必也是位了不得的人物,願意屈尊住在寒舍,該是嶽某的福氣才對。住處早就已經收拾好了,幾位這邊請。”

這嶽家鏢局的屋宅修得極深,前院用來經商,後院用來住家。因正在做壽,故而每間客房裡都有客人,嗓門大的要寒暄、脾氣大的要吵架,還有拖兒帶女來吃席麵的,小娃娃扯著嗓子一哭一叫喚,鬨得人心尖都疼。

雲倚風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一盞茶:“嶽家鏢局是混進來了,下一步王爺打算怎麼查?”

季燕然道:“江湖中有一殺手名叫暮成雪,雲門主可認識?”

“聽過,卻不認識。”雲倚風道,“他無門無派,功夫高強,素來行蹤不定,人又正邪莫辨,沒有朋友,隻認銀子。”

“他曾打探過舍利子的消息。”季燕然道,“而在那之後沒多久,佛塔就失竊了。”

雲倚風推測:“所以王爺懷疑是他?”

季燕然道:“至少也要比旁人更有嫌疑,而且他在三天前,就已經住進了嶽家鏢局。”

“怪不得前些日子,王爺在收到密報後,突然就晝夜不停要趕路。”雲倚風揉揉眉心,“隻是苦了我這病人,吃不好睡不好,到現在還咳得胸口疼。”

“雲門主好好歇著吧。”季燕然站起來,“其餘的事情,我自會去做。”

“喂!”雲倚風叫住他。

“本王知道。”季燕然舉起右手,以示守諾,“絕不惹事。”

門外,季府隨從也被吵得頭暈,雲倚風在江湖中聲名遠揚,前來拜會的人自然不少,打發走一撥還有一撥,像是沒完沒了,甚至還有兩個門派互相痛罵對方插隊,險些打了一架。

晚上設宴時,嶽名威也聽說了這件事,於是頗為內疚道:“招呼不周,讓門主受驚了。”

“嶽掌門何必如此客氣。”雲倚風笑道,“都是小事。”

“這東北天氣寒冷,門主又咳疾未愈,本該清靜休養才對。”嶽名威道,“家中實在嘈雜,若門主不嫌棄,我在縹緲峰還建有一座賞雪閣,雅致古樸得很,用來品茶靜養,再合適不過。”

雲倚風不動聲色,暗想此人為何要一竿子把自己支到山巔,莫非是覺察出了什麼?

不過還未等他說話,門外卻已有人打趣:“怎麼,賞雪閣那種好地方,嶽伯伯就隻肯給雲門主一人住?未免也太小氣了些,我可是早就想前往一觀了。”

厚厚的門簾被掀開,刮進一陣寒涼北風,而和風一道進來的是名年輕男子,身著棕色錦袍,腰佩七星長劍,手裡抱著一隻白色雪貂,正是錦城鏢局的大少爺,名曰金煥。跟在他身後的中年男人,則是錦城鏢局的掌門人,金滿林。

嶽名威笑道:“賢侄若想去,隻消說一聲,又何苦在嘴上取笑你嶽伯伯。”

“那可就這麼定了。”金煥又轉身,恭敬道,“見過雲門主。”

雲倚風道:“幾年不見,金兄愛湊熱鬨的脾氣倒是一點都沒改。”

“這可不是湊熱鬨。”金煥道,“縹緲峰美若仙境,賞雪閣巧奪天工,夏日裡單看滿園花草,便已是人間奇景,更彆說掩映在冬日茫茫白雪之下,好景配上好酒好菜好琴音,才是人間真快活。”

金滿林嗬斥道:“當著這麼多賓客的麵,就知道飲酒作樂,也不嫌丟人!”

“金掌門這就不對了。”席間有人反駁,“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是世間勝景。聽金兄這麼一說,我倒也想去長長見識,不知可否蹭個雲門主的麵子?”他身著月白棉袍,聲音細弱,看起來不像是江湖中人,倒像是個書生。

果然,嶽名威聞言擔憂道:“那縹緲峰垂直陡峭,小路崎嶇,你當真能爬上去?”

書生固執道:“慢慢走便是了,彆人走一天,我走三天五天總成。”

“若風景真這麼好,不如再加我一個?”一個嬌俏俏的姑娘也站起來,眉間貼著月牙花鈿,靈動活潑,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卻隻盯著雲倚風,挪也不挪一下。

賓客裡有人偷笑,都看出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過想想也對,雲門主年少有為,又樣貌俊俏,據說那風雨門中的銀子都堆成了山,可不得招姑娘喜歡。

雲倚風微微皺眉,剛打算說自己不願去那勞什子的什麼峰,嶽名威卻道:“人多一些也好,隻是那賞雪閣中已經住了一位客人,他性子怪異,諸位若是去了,可莫要打擾到他,免得發生爭執。”

金煥問:“不知住著何人?”

嶽名威道:“暮成雪。”

聽到這個名字,雲倚風心間一動,與季燕然對視一眼。

先前還在想要找個什麼借口,才能接近那古怪殺手,如此倒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

賞雪閣建得精巧,寥寥幾間客房,賓客隻能獨自前往,至於家丁與下屬,則是繼續留在了嶽家鏢局。

季府隨從道:“王爺儘管去會那暮成雪,山下有我們盯著,斷不會出紕漏。”

“你就不擔心嗎?”雲倚風靠在回廊下,問季燕然,“萬一舍利子已經不在暮成雪手中,而是藏在了嶽家鏢局呢?”

季燕然搖頭:“我猜不會,按照暮成雪的習慣,若買賣已經做完,他斷不會繼續留在嶽家。”

雲倚風笑道:“王爺倒是挺了解江湖人情。”

“要做事,總得打聽清楚對手的脾氣秉性。”季燕然道,“隻是辛苦雲門主,又要隨我走一趟險峰了。”

雲倚風習慣性伸出手,摩挲了一下胸口的紅玉靈芝,態度溫柔:“好說。”

季府隨從:“……”

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