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2 / 2)

一劍霜寒 語笑闌珊 9466 字 3個月前

“略懂皮毛而已,談不上行家。”雲倚風謙虛兩句,又道,“我們這麼多人要吃要喝,往後幾天辛苦嬸嬸了。”

“不辛苦,這裡比山下要輕鬆許多。”玉嬸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笑著說,“諸位貴客慢慢吃,我還得回去廚房,給西暖閣的客人煮茶。”

“嬸嬸。”雲倚風叫住她,“那位西暖閣的客人,好相處嗎?”

“好相處。”玉嬸道,“那位客人極少說話,成日裡要麼睡覺,要麼待在回廊下賞雪喝茶飲酒,安安靜靜的。就是胃口太小,不怎麼吃飯,葷腥更半分不沾。”

金煥在旁插嘴:“這倒不奇怪,殺手最講究身姿輕靈,若過分貪戀口腹之欲,怕是會因此丟命。”

季燕然閒閒道:“殺手胖不得,姑娘家也一樣,否則還怎麼嫁神仙般的雲門主?”

柳纖纖麵色一僵,將夾起來的豬蹄又丟回碗裡。

雲倚風哭笑不得,眼見對麵那人還有繼續胡言亂語的趨勢,索性在桌下飛起一腳,權做警告。

蕭王殿下頓時麵色凝重,小腿杆生疼。

吃罷飯後,眾人各自回到居所。雲倚風與季燕然的住處是一座兩層小樓,名叫飄飄閣,距離西暖閣很近,隻要站在屋頂,就能看到那處被白雪覆蓋的靜謐小院。

雲倚風問:“王爺隻打算一直盯著暮成雪,不做彆的?”

“查案最忌打草驚蛇,更何況暮成雪還是警惕性極高的殺手。”季燕然道,“我若一來就直奔西暖閣,隻怕他今晚便會下山。”

兩人在屋裡說話,屋外狂風吹得木門“哐哐”作響,那低沉的咆哮嗚咽聲,似乎要將整座閣樓都掀翻。雲倚風站在窗邊問:“王爺先前見過這麼大的風嗎?”

“我沒在這個時節來過東北,卻在西北雁城生活了許多年。”季燕然道,“大漠裡的風也極大,有時候能揚起整片天的黃沙。”

見他眼底光芒微斂,又想起民間有關這位王爺的種種傳聞,雲倚風便沒有再多言。

“夜深了,門主早些歇著吧。”季燕然道,“若有什麼事,我就在隔壁。”

雲倚風點點頭,目送他回了住處。

這一晚寒風,吹得天色也黯淡幾分。

桌上燭火明滅,有人正在坐在桌邊,細細擦拭著手中短刀。

那鋒刃薄如蟬翼,見血封喉。

……

翌日中午,雲倚風獨自溜達到廚房,玉嬸正在準備午飯,一見他就眉開眼笑,從籠屜裡拿出新蒸的芋頭糕,又尋出一小罐桂花秋梨蜜餞,讓他回去泡水喝,對嗓子好。

雲倚風推辭道:“崖頂椴樹蜜極難尋得,這怎麼好意思。”

“公子懂得食材珍貴,和其他客人不一樣。”玉嬸又把火生旺了些,“這桂花蜜餞,我醃了一整個秋天,尋常人喝不出裡頭的心意,隻會當成蜂蜜水來解渴。”

雲倚風揚起嘴角:“那多謝嬸嬸,我回去定好好藏著。”

他聲音好聽,笑容又溫溫柔柔的,往這隆冬雪天的小板凳上一坐,乖巧得很,自然討婆婆嬸嬸喜歡。玉嬸一邊煮飯,一邊給他往碗裡盛好東西,將人喂飽了才肯放。過了一會,午飯被分送往各處小院,雲倚風站在回廊中看著風雪妝紅梅,道:“王爺吃吧,我不餓。”

季燕然提意見:“為何玉嬸就舍不得給我一壇蜜餞?”

雲倚風道:“八成是覺得你們這些江湖客人高馬大,隻會喝燒刀子吃鹵牛肉,對好廚藝一無敬畏之情,二無欣賞之心,不值得浪費好食材。天下人人都想尋得知音,廚娘也一樣。”

季燕然無話辯駁,又問:“那雲門主可有知音?”

門口掠過一道碧綠裙擺,雲倚風麵不改色後退兩步,溜得極快。

柳纖纖拎著食盒進來:“雲門主!”

季燕然豎起食指:“噓。”

“噓什麼噓。”柳纖纖納悶,“怎麼隻有你一人霸著飯菜,雲門主呢?”

“雲門主不吃。”季燕然壓低聲音,“因為吃多了會胖。”

柳纖纖:“……”

“你當雲門主的腰為何細得那般惹人憐愛?”季燕然伸手比出一握盈盈小圈,“都是活活餓出來的。”他一邊說,一邊又將視線落到柳纖纖腰上,滿臉深意,相當欠揍。

冬日天寒,俠女也要穿棉襖,厚厚一層裹著,身量看起來能頂兩個雲門主。柳纖纖惱羞成怒,抬手就要打季燕然,兩人一路“乒乒乓乓”衝出飄飄閣,倒是將屋裡的雲倚風嚇了一跳。路邊金家父子正在聊天,驟然見著也是一頭霧水,眼睜睜看他二人從屋頂打到院中,險些把剛剛邁進來的文弱書生撞飛。

“祁兄。”金煥趕緊上前扶住他,“沒事吧?”

“無妨。”祁冉驚魂未定,“抬頭就見一個黑影迎麵撲來,還當又是江湖人在打群架。”

季燕然拱手道:“是柳姑娘要與在下討教兩招,不想衝撞到了祁公子,真是對不住。”

“季少俠言重。”祁冉笑著擺擺手,“那兩位繼續切磋,我好不容易才爬上山,累得夠嗆,得回去歇著了。”

金煥熱情道:“白梅閣離這有些遠,怕不好找,我帶祁兄過去。”

待他們離開後,柳纖纖也“哼”了一句,轉身跑走。季燕然獨自回到住處,雲倚風雙手捧著一杯桂花蜜餞:“當真起了衝突?”

“隻是個小丫頭,鬨著玩罷了。”季燕然道,“不過倒有個不算發現的發現,方才柳姑娘在落地時,祁冉恰好帶著小廝進門,他腳步雖看著踉蹌,卻不動聲色閃得極快,像是會功夫的。”

“是嗎?”雲倚風放下茶杯,“現場還有誰?”

“金家父子也在,不過兩人離得遠,不知有沒有看出端倪。”季燕然坐在他身旁,“你怎麼想?”

“祁家共有六名少爺,祁冉排行老三,不上不下又是庶母所出,在家中地位尷尬。”雲倚風道,“外人都說他是書呆子,倒是沒聽過會功夫。”

季燕然點頭。深宅大院中,不受寵的兒子想要自保,偷學一技之長不算奇怪。不過現如今這縹緲峰上住著暮成雪,往大了說,任何一個人都可能與舍利子有關,多加幾分小心總不會出錯。

外頭一直天色暗沉,祁冉在白梅閣一睡就是三個時辰,接風宴隻好取消,晚飯依舊由玉嬸送來住處,她在臨走時不忘叮囑雲倚風,說晚上怕是會有暴風雪,千萬彆貪玩跑遠。

季燕然問:“現在的雪還不算大嗎?”

玉嬸笑著說:“這種天氣在東北再尋常不過,不算大,真正的暴雪一旦下起來,若不及時清除,連農戶房梁都能壓塌,那才叫嚇人。”

“嗯。”雲倚風點頭,“多謝嬸嬸提醒,我們晚上就待在房中,哪兒都不去。”

後半夜時,一聲尖銳巨響,刺破了所有人的溫暖夢鄉。

雲倚風翻身坐起,左手一把握住劍柄,足足過了大半天才反應過來,那是風。

來自深山的,來自冰海的,怒吼如驚雷般炸開在縹緲峰頂。

漫天鵝毛狂卷,像是要將世間萬物都染成純白。

大雪封住了整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