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雲倚風露出一個頭來:“可以睡了嗎?”
季燕然蹲在床邊,與他麵對麵問:“你還沒回答我,鬼刺是不是有問題,他欺負過你?”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控製不住自己的行為,所以談不上好壞。”雲倚風道,“有一段時間,為了能找到血靈芝,他在大梁各地刨亂葬崗,每每從白骨縫裡扒到沒見過的菌類,便欣喜若狂煎了藥,硬掰開我的嘴往下灌。”
季燕然聽得心口一縮:“你……”
“這種人,往後彆去找了。”雲倚風道,“彆見他。”
季燕然還想再問什麼,卻又不想魯莽觸及對方的傷疤,便隻用指背蹭蹭那微涼臉頰:“睡吧。”
雲倚風點頭:“王爺也早些歇著。”
屋門“磕噠”一聲,清月趕忙站直:“王爺。”
“讓你師父好好睡一覺吧。”季燕然道,“你也回去休息。”
雲倚風躺在床上,側耳細聽屋外兩人小聲說話,又逐漸走遠。
雨聲依舊沙沙未歇,如催眠曲一般,哄著上下眼皮搭在一起,不知不覺也睡了。
翌日中午,老太妃看著空空的飯廳,吃驚道:“都沒起?”
“淩飛少爺一大早就出門了,王爺與雲門主還在睡,據說一整晚都在外頭。”丫鬟道,“直到天明才回來。”
老太妃有些疑慮,整夜未歸,若說年輕貪玩也就罷了,可千萬彆是出了事。
值夜的暗衛被悉數喚到飯廳,幾人咬牙猶豫半天,還是默契地達成了統一,隻道昨晚沒出事,並未將“王城百姓都在傳,王爺與雲門主關係匪淺”這件事供認出來,畢竟沒憑沒據,不好說,不好說。
至於風雨門的弟子,自然更是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不過還沒來得及詫異,就被大師兄叫去義正辭嚴訓斥了一番,說王爺與門主在同福樓裡當眾親密,那是有原因的,令眾人不許傳閒話,並且還要想辦法將流言壓下去,否則定不輕饒。
靈星兒盲目崇拜清月,跟著附和一句,嗯,就是這樣。
王爺完全是為了教師兄這根木頭,才會給門主喂烤鴨。
你們誰都不準質疑!
而就在眾人各自忙得焦頭爛額時,事件的主人公才剛剛起床。午後的陽光灑進窗戶,照得人渾身都暖洋洋的,雲倚風站在桌邊,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季燕然拎著食盒敲門。
雲倚風道:“王爺沒去宮裡喝酒賞畫?”
“一覺睡到現在,哪裡還有時間進宮,改日吧。”季燕然打開盒蓋,“先過來吃點東西。”
油鹽炒椿芽、胭脂糟鴨掌、醬牛肉、碧粳粥,還有一籠薺菜餡兒包子,一碟如意酒釀糕,都是春日裡的應季小食,煞是開胃。雲倚風將筷子遞給他,順便問:“那位袁侍郎,為人如何?”
“怎麼突然提起這個?”季燕然道,“袁遠思平日裡恪儘職守,為人也還算清廉,建壩修橋都有一套,皇兄對他頗為倚重,估摸著過兩年還會升職。”
“昨日我離開袁府時,在院中撿到了一個令牌。”雲倚風道,“像是蓮華教的東西。”
那是江湖中頂下流的門牌——人品下流,做的事更下流,一群烏合之眾,偷雞摸狗奸|淫擄掠無所不為,將不要臉當成招牌,除了本事太小、翻不出大風浪之外,其餘行徑與魔教也無異。
“而且蓮華教的老巢在晉地,那裡該是平樂王李珺的地盤?”雲倚風道,“先前王爺讓我查朝中內奸,這個倒像是現成的。”
或者退一步說,哪怕與李珺無關,袁遠思身為工部侍郎,與這群烏七八糟的敗類扯上關係,也不是什麼好兆頭。
“吃完飯後,將有關蓮華教的事情都寫下來吧。”季燕然道,“我派人去盯著袁遠思,看是否有人與他暗中勾連。”
雲倚風喝了兩口粥:“不如將此事交給風雨門來做。”
“牽涉到袁遠思,這件事不算小,朝廷不可能完全放任。”季燕然道,“完全交給風雨門……”
雲倚風及時道:“我不收銀子。”
季燕然看著他:“是因為鬼刺住在袁府?”
雲倚風放下筷子,方才因為酣夢與暖陽帶來的好心情,再度溜了個無蹤無影。
暗中監視袁府,就勢必要盯著袁遠思。
而鬼刺要替袁珍看診,又勢必要同袁遠思碰麵。
他不知道兩人會說什麼,更不知道若鬼刺發現了王府的暗衛,會不會故意說些什麼。畢竟那是個瘋子,瘋子是毫無理智可言的。
季燕然往他手中塞了一杯熱茶,耐心道:“你若不想說往事,我便不問也不聽。但袁遠思是朝廷命官,中間還夾著個李珺,此事我需儘快查明,才好向皇兄稟報。”
雲倚風歎氣,倒也未再堅持,隻將昨日拾到的令牌遞給他:“陷進後花園的泥濘裡,若非一腳踩到,我也不會察覺。”
季燕然接到手中,見那令牌雕工精美,還鑲著黃金寶珠,似是造價不菲。雲倚風看出他的疑惑,主動解釋:“蓮華教雖說聽上去烏煙瘴氣,卻一點都不窮,隻要雇主出錢,那群人什麼事都願意做,因此富得流油。不過也囂張不了幾天,過段時間再開武林大會,盟主大概就要正式下令,將這群人逐出中原了。”
“武林大會?”季燕然將令牌收起來,“在哪裡?”
“光明山。”雲倚風道,“百丈高峰懸崖峭壁,隱於雲霧與密林中,若沒有一身好輕功,怕是連爬都爬不上去。”
季燕然又問:“每年都在同一個地方?”
雲倚風想了想:“也不是。”
前幾年挑的地方倒是挺好,山清水秀風景秀美,騎著馬坐著車就能到,但也恰是因為太好找了,所以來了不少諸如“砍刀幫”“野虎幫”“劉二餛飩寨”“張麻子剪刀門”的門派,武林盟主在第十八回被“葫蘆幫”的老幫主攀為親外甥後,終於忍無可忍,下令將地點統一在了險峻的光明山!
季燕然笑道:“那你會去嗎?”
“不去。”雲倚風給兩人添茶,“風雨門隻管做生意,從不參與武林事。”
聊了一陣雜七雜八的江湖秘聞,關於鬼刺與袁府暗探之事,總算是勉強被蓋了過去。見天邊還留有半抹殘陽,季燕然邀請:“出去走走?”
話音剛落,吳所思與江淩飛就在外頭齊齊咳嗽了一聲。
這暗號打的,果真一點都不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