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長長的鼻息吐出，紅蛟抬頭，雨水將眼睛上糊著的鮮血衝去，他雙爪撐地，忍著劇痛，勉強爬起。
這天劫就算渡不過去，也要先拉神司墊背。
然而舉目四望，隻有遠處地上躺了一地的白袍人，竟不見神司蹤跡。
逃了？
紅蛟甩甩頭，感覺自己比方才的狀態好些，眼角餘光忽然暼見一物。
大部分部位亮閃閃的，小部分焦黑，長長細細的一根，扁平長直。
是軟劍。
神司方才拿在手中的武器。
軟劍在這裡，神司人去哪兒了。
紅蛟定睛細看，隻看到軟劍旁被雨水衝散的黑灰，一堆黑乎乎的玉瓶雜物，地上還有個坑，在泥土和雨水混合的掩蓋下，沉在水裡，並不顯眼。
他心裡不禁升起一個……奇妙的想法。
這些黑灰，該不會就是神司吧？
他方才的確聽到慘叫聲，可神司所站方位並不是巨箭鎖定的位置，而他自己也確實被巨箭擊中，沒道理神司也同時遭到巨箭攻擊。
直到紅蛟在黑灰附近又瞧見一物，才明白過來事情經過。
那是一截將近半米長，短短粗粗的紅角，一頭尖尖，一頭截麵凹凸不平，還沾著鮮血，明顯是從什麼東西上斷下來的。
很熟悉。
紅蛟記得它，以前就長在自己腦門上，好好的長著。
他埋下頭，伸爪摸了摸額頭上方。
爪子按上去的瞬間，錐心之痛直擊大腦，疼得渾身失去力氣，無力趴在地上。
果然，巨箭擊中的是他的角，將角射斷後，也許是因為角的組織，也許是因為神司手中軟劍成為引雷針，也許隻是單純的神司進入劫雲範圍，被一起針對。
總之，巨箭擊斷紅蛟頭上的角後，落下的角度偏斜，緊跟著劈中神司，隻留下些許灰燼。
神司肉體凡胎，比不得紅蛟妖身，先前沒經過雷劫淬煉身體，直麵大量雷劫力量，竟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涼了。
一切來得太快，還未等想出麵對巨箭時的對策，劫雲又有變化。
雷電做骨，烏雲化為血肉，劫雲變成蛟。
比紅蛟還大兩圈，剛成型便靈活扭動身體，遊梭盤旋，利爪虛張，無聲咆哮。
這不是天劫，這是七十二變吧……
紅蛟默默想道。
這和書上寫的那些仙人渡劫可大不一樣。
人家隻是被雷劈，到他這兒，已經被雷劈出花樣了。
劫雲化作的蛟擺著長身，張大口，利齒尖銳，向紅蛟狠狠咬來。
來，打架！
管不了那麼多，紅蛟爪擊地麵，借力躍起，迎上前去。
兩蛟在半空追逐，黑蛟動作靈活，但並不靈動，緊咬紅蛟，張嘴吐電。
紅蛟比之小兩圈，身形靈動，遊梭在前，朝大河方向飛去，偶爾找機會噴條水柱衝擊黑蛟，或回身狠咬一口。
黑蛟的身體中看不中用，外形威嚴龐大，實則咬上一口，就能撕下一片烏雲。
雖然偶爾會不小心碰上其中充做骨架的雷電，麻得滿口沒有半點知覺。
被撕下的烏雲則會自行向飄向天空，再緩緩消散。
黑蛟並不好惹，常趁此機會咬上紅蛟，片片金紅色鱗片染上鮮血，零碎掉落。
終於，紅蛟被黑蛟追著來到大河上空。
大河裡有數不儘的水，連綿不絕，這裡勉強算紅蛟的主場。
噗通——
紅蛟入河，鮮血染紅一片河水。
他潛下河水，回頭望著劫雲化作的黑蛟。
黑蛟在河麵上空盤旋，似乎在猶豫是否要下河，它從武器的形態變化成蛟，也沒了那銳不可當的氣勢。
紅蛟操控河流，河水傾覆顛倒，攻擊黑蛟。
黑蛟終於入水，但被水流擁擠，卷入水漩渦，始終處於下風。
終於，劫雲重回天空，變回原本的模樣，體積又少去四分之一。
威力極強的雷電束成一柱，如標槍般襲來。
紅蛟騰挪躲閃，長身遊轉，躲過數次，消耗雷劫力量，最終一時失察，被其擊中尾部，斷去一米多長。
雷劫不斷降下，劃破紅蛟堅硬的鱗甲，留下一道道傷口。
大片河水都被染成淡紅。
天空上的劫雲也越來越小，其上蘊含的令人恐怖的氣息逐漸淡去。
當劫雲隻剩下總體的五分之一大小時，劫雲扭動，雷劫遲遲不落下。
在河水深處隨波逐流，傷痕斑駁的紅蛟抬頭望去，金瞳中顯出疲憊。
天劫又要搞什麼花樣。
他幾乎精疲力儘，身上也傷痕累累，天劫若是再放大招，恐怕撐不過去。
終於，劫雲停止聳動，一道比先前幾次更粗更大的雷電光束聚集，對準紅蛟方向疾速下落。
最後一擊將劫雲完全掏空。
兩條長長鼻息吐出，將河底淤泥都衝出兩道痕跡，紅蛟撐起爪子，努力在河底遊動身體。
但他太累了，受傷極重，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鱗片幾乎被雷劫打禿，內傷更是嚴重，無法動彈，才跑出十來米遠，就重重倒下。
雷劫卻不會等他恢複，甚至速度越發快。
轟——
白光閃過，紅蛟所在位置被轟出巨大的坑洞，淤泥湧動，渾濁不清。
縱橫交錯相連的電弧在河水中閃過，無數魚蝦翻起肚皮，漂浮在河上。
遠遠望去，河水不見蹤影，隻有昏死過去的魚連綿一片，場麵頗為壯觀。
劫雲將散未散，大雨停歇，太陽被雲遮住一半，隻有一半陽光漏下，河水剛好處於陰影那一半。
寂靜無聲。
良久，一隻飛來的麻雀打破沉靜。
“啾啾……”
它落在樹枝上，歪頭看著河麵上密密麻麻的魚肚白。
仿佛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引起陣陣漣漪，河底的生物也被驚醒。
遠處似有呼嘯聲傳來，彩霞不知何時印滿天際，紅黃交織，絢麗多彩。
清風陣陣，雲彩彙聚，轟隆雷聲仿若有人奏響歡快昂揚的調子，靈氣彙成的細雨紛紛落下，柔和滋潤，落在翻白肚的魚身上，魚兒們一條條靈動起來，擺著尾巴翻身遊走，讓開細雨落下之處，卻又圍繞在周圍不肯離開。
細雨落在河水裡，沒有與河水融為一體，反倒沉入水中，朝河底深處去。
毛色豔麗的小鳥結伴從遠處趕來，圍繞著彩雲歡叫飛舞，想從其中分得一絲靈氣。
這樣的景象維持了半個時辰，河底終於發出動靜。
水波滾滾，湧起浪花，一團巨大的陰影從河底遊上來，動作極快，靈動自在。
噗——
水花四濺，一條巨大的生物從水底鑽出，扶搖直上。
身長百米，體型似蛇，渾身金紅鱗甲晶瑩剔透，閃閃發亮。
頭似牛，頂上一對似鹿的利落犄角，像海底最美的珊瑚。兩隻淩厲冰冷的金瞳比燈籠還亮，四爪虛張，形似鷹爪，尖銳鋒利，彎鉤寒光閃閃。水浪成霧，聚集在其身周簇擁。
水波絲絲縷縷不肯分離，纏繞其身，為其威嚴添上幾分神秘柔和。
紅蛟抗過天劫，接受來自天地的饋贈，終於得以化龍。
他翱翔雲霧水浪間，不再需要借助妖力，便可飛行。
從今往後，施雲布雨，順理成章。
江河海域，皆可暢遊。
龍吟響徹天地，打破這片沉寂已久的天空。
......
某地，聞名遐邇的高塔最頂層中。
“哎呀，劫雲消散啦……”留著長胡子、長眉毛，身體半透明，沒有下半身穿著道袍的老頭踮起身子站在小窗邊，往外張望。
“天降祥瑞，看來是渡過了。”
旁邊，體型圓潤豐滿的另一位身體半透明的胖老頭說道。
“是誰？”穿著道袍的消瘦中年女人問。
“讓我算算……嗯，是化龍劫。”
“龍？哎呀呀，這可不行，不行，此界早已容不下龍，上一條小火龍就是這麼耗死的。”
長眉毛老頭臉皺成一團。
“嗬嗬，說得好像不是龍就容得下似的，萬年前與此界相連的九重天被毀之後，哪一個度過天劫的人能找出條活路？還不如稀裡糊塗的凡人，整日虛度光陰，到壽時就去投胎算了。”
胖道士雙手抄在胸口，氣呼呼的模樣讓臉顯得更鼓。
“哼，當初那些個毀九重天的狗東西，現在也不知道死哪個疙瘩角落了。”
“雲生，幾萬年都過去了，你怎麼還氣得動……”長眉老頭無奈。
“哼，怎能不氣，若不是有這鎖妖塔將我們魂魄鎖住，保持清明，我們幾萬年前就隨著肉身消散，哪能等到今日在這兒為彆人煩惱。”
中年女人飄上前，同長眉老頭站在一起，朝小窗外看去。
她也是半透明的身體，沒有下身。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機會，隻有渡劫後的人，才有離開此界的可能，去尋找生機。”
“我們將他引來，雲生，唯有你因為功法原因，眼下還能分出神念，你去尋他，莫要再睡著了。”
“知道了，這種情況我怎麼可能會睡著……”胖道士皺眉嘟囔著，兩隻肥手叉腰，往地上一躺，閉上眼睛，便仿佛睡著了般。
“這家夥……靠譜嗎？”
長眉老頭看著他，滿是不放心。
“他什麼時候靠譜過？”中年女人笑道，伸手拍了拍牆。
“季隱，你可得多看著雲生，彆讓他真睡著了。”
“嗯。”
良久，牆壁中才傳來悶悶的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