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蔓聽他這麼說,點了點頭,她知道柳兆強已經心動了,這是件好事,希望能辦成吧。
如果不能,還可以想彆的法子。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要讓蘇曉蔓的形象和名聲在社員中改觀,在生產隊裡多做好事,團隊群體的力量是巨大的。
“曉蔓,留下來吃飯。”
“舅娘,我不留了,我要回去。”
舅娘王巧秀想留蘇曉蔓在家裡吃飯,蘇曉蔓謝絕了,說笑了幾句後離開了大舅家。
臨走時王巧秀還拉著蘇曉蔓的手,誇她做的那件衣服,“還是你們這些小姑娘的手巧,咱家曉蔓是個巧手姑娘,這衣服不比服裝廠裡的差,要是拿到百貨樓裡去賣,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蘇曉蔓離開了大舅家,王巧秀臉上的笑容未退,跟自己丈夫道:“曉蔓這一趟是來說啥的?”
“她該不會想去城裡的服裝廠吧,曉蔓手藝可以,就是怕她吃不起那個苦。”
“咱村裡就何婆婆家有台老舊縫紉機,我看這些年輕的女孩子都對那縫紉機眼饞地很,服裝廠裡縫紉機多,天天踩著也累人。”
柳兆強搖了搖頭,抽著煙把之前蘇曉蔓說的話簡單地告訴王巧秀。
果不其然,下一秒,王巧秀就露出了詫異的驚呼:“當真啊?這是咱們曉蔓說出來的話?”
柳兆強沉默著點了點頭。
王巧秀見了他的神色,心下一沉,沒有再開口說話,這段時間以來,她全程見識到了丈夫在生產隊的受挫。
她是個女人家,對這些事也有點埋怨,一會兒埋怨社員們不理解,不領情;一會兒又埋怨自己的丈夫多管閒事,何必要往自己的身上攬事情。
做個生產隊長,無大功無大過,日子還不是照樣過得下去,也免得被人家罵“瞎折騰”。
一大截煙灰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被當頭的風吹散,柳兆強半眯著眼睛,盯著手中已經看不見光亮的火星子,啞著嗓音道:“巧秀,今天梁書記來勸我,我想放棄了。”
王巧秀聞言,歎了一口氣,心中一塊懸而未落的大石頭在此時落定,哪怕之前她天天嫌棄丈夫胡亂出頭,往身上折騰攬事,現在事情真如她所願,但她卻並不覺得好受,仿佛有另一塊石頭堵在胸口。
她拆開蘇曉蔓之前拿來的那個油紙包,拆開,裡麵是四個色澤濃鬱的開花饅頭,甜蜜的糖香氣和誘人的棗香頓時驅散了熏人的旱煙味兒。
柳兆強揉了揉鼻子,肚子裡的饞蟲似是被勾起,“這啥?”
“曉蔓送過來的饅頭,是她親手做的,這孩子手藝好。”
柳兆強拿了一個在手上,撕開分了一大半給王巧秀,自己低頭嘗了一口,香甜的饅頭仿佛是要在嘴裡化開,滋滋的甘甜使得嘴裡的唾液分泌更多。
王巧秀也嘗了點糖饅頭,剩下的留在那,等家裡的孩子們回來吃。
“真甜啊,曉蔓這孩子可真是,放不少糖吧。”
“麵是好麵,少吃點,留些給孩子們,平日裡吃點這些也不容易。”
在鄉下,除了逢年過節外,平日哪吃得到什麼好東西。
王巧秀不由得感歎:“咱們什麼時候能天天吃到這些,那就是幸福的好日子了。”
“有大米飯,有饅頭……”
柳兆強用力地握緊了拳頭,手指骨節凸起,他的目光一凝,聲音猛地炸開:“乾了!以後咱村家家戶戶都能吃這樣的饅頭,吃不儘的白麵饅頭。”
王巧秀被他突如其來的大嗓門給嚇了一跳,回過神後嘴角不自覺泛起些許笑意,嫌棄道:“我可不想吃饅頭,我想吃白米飯。”
“米飯,饅頭,都會有的。”
*
柳兆強做下決定後,來大隊找了趟梁書記,一起去縣裡開會的時候,申請他們生產隊要辦個學習小組,去人家優秀的公社學習好的生產管理經驗。
這個學習小組,縣裡批下來同意了,此外,他還申請到了縣裡的一筆扶貧資金,跟生產隊的錢湊湊,買下兩輛拖拉機還有點餘錢。
縣裡的班子得知他有決心帶領生產隊發展,正好也想就此樹立出一個典型模範,縣裡希望他們橋心村生產隊能好好乾。
這個學習小組,一共有七個名額,在決定人選的時候,柳兆強犯了難。
“知青,有文化的知青肯定要幾個,還有咱村裡的人,老一輩的要去,他有威信,見識見識人家的回來跟村民說道,大夥更相信他。”
“村裡的年輕人也要有……”
柳兆強著實為了這個人選犯了難。
王巧秀在一旁笑他,“事情沒辦下來前你愁,現在辦下來了,你怎麼還愁啊,這不是好事嗎?”
“嗐!”柳兆強一拍大腿,“我這不是為了人選犯了難。”
“選優秀的唄,曉蔓想去學養蠶,就讓她去。”
“知青裡麵優秀的,肯定要數薑知青,那個林知青……”柳兆強的表情變得有些一言難儘,“要是讓曉蔓跟那薑知青一道外出學習,還不知道路上鬨出些什麼事。”
想到這件事,柳兆強簡直心絞痛,曉蔓這孩子……她究竟是改變了思想,還是一開始就打著這個主意?
要是這樣,這也太有心眼了。
柳兆強頭疼極了。
“他們是外出學習的,可不能瞎胡鬨。”
王巧秀聽了丈夫的話,終於明白了柳兆強的為難,給他出主意:“讓謝明途這孩子陪著曉蔓一起去不就得了。”
“明途這孩子實誠,懂事,做事踏實,他也是咱村裡的年輕男人,路上方便照顧曉蔓,有他在,肯定也鬨不出什麼事。”
“你說得對!”柳兆強重重地拍了下手掌,“你這個主意好!”
如此,人選也就定下來了。
*
去臨省白石公社三裡大隊學習的名額有七個,具體是薑宴堂、何亮、蘇曉蔓、張莉莉、謝明途、陳吉英、唐健強。
七個名額裡,隻有薑宴堂與何亮是隊裡的知青,另外五個都是公社的社員,除去陳吉英這個頑固老頭子外,蘇曉蔓等人都是生產隊的年輕人。
柳兆強還盼著這些個年輕男人去跟著學學怎麼使喚拖拉機等工具,回來有了機器就能直接上手。
“學習隊伍?去外麵學習啊?”
“陳吉英這老骨頭也跟著去?”
“外麵能有啥好事啊?你也想跟著去?”
“不想去,咱可不想窮折騰!!”
……
成立學習小組去臨省學習的事情被寫成告示粘貼在公告欄,認得幾個字的劉三在旁邊念著告示,解釋給社員聽,大部分人聽了,議論幾句也就過去了。
這些極少遠離故土的人,對去外麵學習的事情不感興趣。
“選的都是二十來歲的青年人,對,就該讓年輕的出去闖闖!”
“薑知青何知青都很優秀……”
吃飯的知青們,也在對這件事議論紛紛。
與村民們不同,年輕的知青們心底都盼著出去見見世麵,去外省學習這件事,對他們來說不是旅途的艱辛與勞累,而是一件極其吸引人的好事。
女知青王嵐放下手中的飯碗,想著臨省的姑媽,恨不得去學習的名額裡出現自己,她想去見姑媽,更想求姑父使關係把自己撈出去。
有知青質疑道:“這個學習的名額是怎麼定下來的?”
“好像是選年輕人……”
此時一個人驚叫:“名額上有蘇曉蔓?!”
“蘇曉蔓和薑知青要一起去學習!”
他的話使得整個知青點登時炸開了鍋,讓許多人一下子有了宣泄口,王嵐更是狠狠拍了下桌子,大喊不公平。
“這不公平!!”
“蘇曉蔓都能去……憑什麼蘇曉蔓都能去!!咱們知青有學曆,會認字,怎麼也該讓咱知青多點名額,彆個都沒什麼文化水平,他們能學到什麼玩意?”
“憑什麼咱知青才兩個?”
“不公平!!”
“是蘇曉蔓!!肯定是蘇曉蔓!”王嵐在知青點裡鬨了起來,“生產隊長是蘇曉蔓的大舅,所以才偏袒她,讓她去學習。”
“呸!她一定是想纏著薑知青!”
“不要臉的玩意,我不服,我要去告狀!”
*
“鬨事了!知青那邊鬨事了!”
“給鬨到大隊上來了。”
“大隊書記來處理這件事!!!”
名單定下,自以為完成一件事的柳兆強沒想到因為名額又鬨出了令他焦頭爛額的事故,梁書記親自來找他談話。
“那王知青說,蘇曉蔓是你外甥女?”
“曉蔓她是我外甥女。”柳兆強頭大,蘇曉蔓是他外甥女,同樣也是鼓勵建議他這麼做的發起人。
梁書記聞言皺眉,批評道:“不能用人唯親,你看看,現在不就鬨了起來,群眾都鬨著不公平。”
“你這個名額還要再考慮考慮,應該讓優秀的同誌過去學習。”
柳兆強苦笑了幾聲,解釋道:“書記,這是有原因的,我從頭到尾說給你聽,跟王知青說得有些不太一樣……”
“你主要的不是跟我解釋,而是要想好怎麼跟大家說清楚。”
“已經有很多不滿了。”
梁書記擺了擺手,不怎麼想聽對方的解釋,現在事情已經鬨了起來,在群眾裡造成了不好的影響,那就必須得儘快解決這一件事。
這邊梁書記找柳兆強談話,外麵也圍了一群看熱鬨的人,梁書記與柳兆強推開門走出去,烏麻麻的人頭聚了過來,王知青正好站在人群的最左邊,抱著胳膊一臉不服氣,邊上幾個知青在勸她。
“王嵐,算了吧,不要鬨事了。”
“多大的事,你要鬨到隊裡去。”
“改名額,讓蘇曉蔓當眾認錯!!!”
……
梁書記的視線在王知青的身上停留了三秒,這會兒又看到一個年輕的姑娘從人群裡鑽了出來,這姑娘生得尤其漂亮,烏黑的頭發,水靈靈的眼睛,簡直比宣傳畫上的人還要好看幾分。
“書記,我是蘇曉蔓。”
梁書記愣了一下,“你是蘇曉蔓啊?”
梁書記之前見過蘇曉蔓,但是眼前的姑娘比他印象中的蘇曉蔓要漂亮多了,不像是個鄉下女娃,那一身氣質,比城裡來的知青更像是城裡長大的姑娘。
蘇曉蔓點了點頭,還沒說話,邊上就有人陰陽怪氣道:“她就是蘇曉蔓。”
說這話的人正好是抱著胸一臉不滿的王嵐。
王嵐早就看不慣蘇曉蔓,她嫉妒蘇曉蔓長得漂亮,更是怨恨蘇曉蔓糾纏喜歡薑知青。
是的,王嵐喜歡薑宴堂,之前蘇曉蔓糾纏薑宴堂,王嵐恨得牙癢癢,生怕薑宴堂被蘇曉蔓這個狐媚子勾了去,直到蘇曉蔓嫁給謝明途之後,王嵐簡直要歡天喜地,這才稍稍安了心。
就算她爭不到這個名額,也絕對不能讓蘇曉蔓去,不能再給蘇曉蔓糾纏薑知青的機會。
“結了婚還要想辦法糾纏薑知青。”
“不檢點,不要臉。”
王嵐憤憤地朝著蘇曉蔓罵了好幾句,卻發現蘇曉蔓定定地看著她,並沒有被她的話激怒。
蘇曉蔓掃過一群臉上帶著揶揄,等著看熱鬨的人臉,淡定道:“這幾天你們有誰看見我跟薑知青說話?”
“憑什麼說我糾纏薑知青?”
蘇曉蔓的目光停在梁書記的身上,“梁書記,我現在已經結婚了,丈夫謝明途也是咱們清河大隊的社員。”
“我知道我先前做了些讓人誤會的事情,但是現在……為了以後美好的生活,我想要積極投身到生產隊的建設中,村裡人都知道,我不是種田的一把好手,身體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挑——”
“但是術業有專攻,婦女能頂半邊天!咱們婦女同誌響應主席的號召,發揚自我優勢,我擅長女紅,所以我才主動找到生產隊長,要求去臨省學習嫁接桑樹,科學養蠶的方法。”
梁書記不禁點了點頭,能說出這些話,他對蘇曉蔓有點另眼相待了。
“嗬!”旁邊知青中響起一聲冷笑。
“就算是要去學習,那也是該優先讓我們知青去,我們知青文化水平高,知識麵廣,學習嫁接,就應該多讓年輕的知青過去,蘇曉蔓,你哪點比得上彆的女知青?”
這話倒不是王嵐說的,而是人群中另一個姓孫的男知青,他這一番話說出去,彆的女知青都點頭稱是,哪怕是村民中,也不少人覺得他的話非常有道理。
蘇曉蔓怎麼比得上女知青。
“我是咱們清河大隊的一員,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也一直在家積極學習,之前是被人嘲笑過文化水平低,但是我相信,通過努力學習,哪怕十八歲讀書也不晚。”蘇曉蔓拿出一個練字本,打開展示在所有人的麵前,上麵一排排都是娟秀漂亮的正楷字體,如同印刷出來的一樣。
“這是我之前落水生病時候寫的字。”
練字本上抄的都是偉人語錄和一些新聞報道。
梁書記讚揚道:“你這字寫得不錯。”
邊上圍觀的村民也紛紛點頭,雖然他們不怎麼識字,但是蘇曉蔓本子上的一行行字的確寫得好看,都是一筆一劃寫出來的正楷字,兼具書法的美感,一點都沒有潦草,非常好認,也十分娟秀漂亮。
甚至有不少村民覺得這些字比他們以前見到知青們寫得字好看多了。
“蘇曉蔓寫得字真好看!”
“我咋覺得比知青寫得還好看些。”
“知青寫得有些我不好認,她寫得清楚多了。”
……
梁書記翻了下她的練字本,能看出練字本的主人在不斷進步,他不禁讚歎著連連點頭,“你練字進步非常大,是個下了苦功的,是個好榜樣!”
蘇曉蔓笑了,“梁書記,我現在積極學習,努力向組織靠攏,我相信咱們清河大隊土生土長的村民,照樣能成為一個有學識有文化的人。”
這話引起了一些村民的共鳴,有幾個低聲道:“咱們要是有城裡人的條件,孩子讀書也不會差。”
蘇曉蔓這時突然拿出來三片新摘下的葉子,走到了王嵐的麵前,開口問:“你知道這些分彆是什麼葉子嗎?”
她手上有三種綠色的葉子,長得都大同小異,碧綠的紋路在白天的光線下清晰可見。
這些都是村裡尋常可見的葉子。
王嵐看著眼前的三片葉子,愣住了,她有點慌張:“這些葉子,不是一樣的嗎?”
會辨認的人登時插嘴:“那怎麼一樣,明明——”
“大家先彆說,看看王知青怎麼回答。”
王嵐抿了抿唇,在她看來,這些就是隨處可見的綠葉,她也叫不出什麼名字,正當她糾結的時候,耳邊聽見隱約有知青議論:“像是桑葉。”
王嵐就像是突然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桑葉。”
對的,這些葉子都像是桑葉!
梁書記這會兒也回過味了,看向王嵐,好奇道:“你能辨認出桑葉嗎?”
剛才說要學嫁接桑樹,總不能桑葉都不認識。
王嵐閉了下眼睛,腦海裡有個桑葉模糊大概的樣子,她心中有些憤憤地想,三選一總能選對一個,指著中間的那一片,“這個是桑葉!”
蘇曉蔓搖了搖頭,王嵐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她打了個激靈開脫道:“這些葉子都長得差不多,平常人誰能一一認得出這些葉子?”
蘇曉蔓往人群裡招了招手,一個十歲的小男孩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後,走了過來。
“你認不認得這些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