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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玉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世界很是荒誕, 與現實大相徑庭。在夢裡,魔尊被諸皇天殺了,所有妖魔都尊諸皇天為王, 受他轄製、命令、奴役。

殿下也是如此。她還沒有成年,修為不夠,被從公主府趕出去後便是一名普通的小魔。夢裡的他十分無能,沒有修為,沒有地位,什麼也幫不上她, 隻能看著她一步步咬牙苦捱。

他恨諸皇天, 恨他奴役自己的族人,恨他讓殿下過這樣的日子。但諸皇天對他很賞識,他打聽到殿下並不看重他,還常常鞭打他, 便認為他一定恨殿下, 對上一任魔尊不忠誠。

他藏起心中的恨意, 開始“忠心耿耿”效忠諸皇天。很快他的聰明和能乾得到諸皇天的信重, 地位越來越高,修為也越來越高。

他常常找機會去看殿下,她過得不太好,麵對他時也沒有一個好臉。他一點也不怨她,他如今是諸皇天的左膀右臂, 她看到他有好臉色才怪了。

每次被她喝斥離去, 他都繃著一張臉,卻並非生她的氣, 而是恨諸皇天。他恨不得立刻殺了諸皇天,取而代之, 讓殿下做妖後,過上尊貴榮華的日子。但,他的修為還差得遠,不得不繼續隱藏。

多年後,他被諸皇天送出魔淵,任務是解除魔淵的封印。結果,他被秦生離附體。

他不知為何在夢裡也被秦生離附體,心中止不住的憎恨。縱然現實中殺了秦生離一次,但他對秦生離的憎恨並未消除。他跟諸皇天一樣,都怠慢過殿下!

他繼續隱忍,藏起自己的心意,不讓秦生離發覺他對殿下的心思,以免給殿下帶去危險。秦生離似乎也未察覺,一直輔佐他、幫助他,使他修成九尾妖狐。而後,驟然翻臉,跟他搶奪身軀!

他早就防備著秦生離,麵對秦生離的神識突襲早有預防,這一擊秦生離沒有討到半點好處,反而吃了記悶虧。彼時,人族與魔族大戰,他潛伏在暗中,打算黃雀在後。卻因為秦生離的驟然突襲,不得不出現在戰場上。

他這些年積蓄了許多力量,麵對秦生離並不怵,甚至很有把握殺了他。秦生離漸漸不敵,眼看要魂飛魄散,卻不知從何處得知他惦記著殿下,竟分出一縷神魂查探到殿下的位置,將她一舉殺死!

他當時並未察覺到殿下的位置。他時刻提防著秦生離,擔心自己知道了也就代表秦生離知道了,故此刻意不去看殿下。沒想到,秦生離藏得深,臨死了往他心頭捅了一刀!

彆說救下殿下,他甚至沒看到她的屍首,還是秦生離臨頭前猖狂大笑,他才知殿下化成了灰。

“不——”

冷汗淋漓地醒來,琦玉心頭急促跳動,喉嚨乾渴,夢中捧著殿下殘灰的劇烈心痛並未消散,反而離開夢境跟著他來到了現實中。

他捂著胸口,胸膛中一陣陣絞痛,那是絕望的、崩潰的、天崩地裂都難以形容的痛。殿下死了,這與天塌了何異?

他隻是不愛她了,卻並不希望她出事,尤其夢中是因為他的緣故,她才被秦生離殺死,這更讓他難以釋懷。

過去良久,他看著屋中的擺設,心痛漸漸平複了幾分。這裡是龍宮,他在龍族做客,這裡是現實,不是夢裡。殿下沒有死,秦生離卻早就死了。

但,他緊接著想起葉緲緲失蹤半年了,不免又擔心起來。她,現在哪裡呢?

*

葉緲緲此刻在神界。

拖著那名年輕神族的腳,正往洞穴外走去:“你不複活他,我便把你丟去修真界,讓你飽受吵鬨之苦!”

神族不喜修真界的吵鬨,才單獨開辟出一界,舉族搬遷。如果要將他丟回去,他肯定煩惱死。

聽到這裡,被拖出好一段距離的年輕神族終於掙紮起來:“不要!”

葉緲緲沒有放開他,仍是拖著他往外行去:“你肯答應我了?”

“答應了!答應了!”年輕的神族高聲說道,不痛不癢地掙紮著,已經來到洞穴外,金燦燦的眼睛不適應外界的光亮而半眯起來。

葉緲緲丟下他的腳,拍了拍手:“那好,需要我做什麼?”

“你把他的妖丹尋回來。”年輕的神族被放下後,就躺在了洞穴口,懶洋洋地躺在那裡,“狐皮、狐尾都在你那裡,有了妖丹就能將他複活了。”

葉緲緲卻是臉色一白:“妖丹?”

“是啊,他當初將自己的一部分神魂煉進去,如果沒有妖丹,連我也沒法複活他。”神族說道。

葉緲緲身形一晃,嘴唇刹那間失去顏色。

雙目失神,呆呆地看著空氣中,再也沒有了之前的神氣十足。

她沒有想到,想要複活那個琦玉,需要將妖丹重新還給他。她之前沒有想到。她怎麼想得到?

陰差陽錯,她的琦玉失去過一次妖丹。如果再失去一次,他會如何?

“不!”她喃喃搖頭,她不能挖出琦玉的妖丹。

可是,如果不將妖丹取出,如何複活那個琦玉?且不說他的一部分神魂在裡麵,而且就算沒有,複活他也需要妖丹——否則他醒來後修為全無,隻是一隻小妖,又怎麼對得住他?

為什麼會這樣?葉緲緲痛苦地抱住腦袋,簡直恨不得揪掉頭發。

“沒有彆的辦法嗎?”良久,她抬起痛楚的眼睛,看向洞穴口懶洋洋曬太陽的年輕神族。

年輕神族答道:“沒有。”

葉緲緲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臉上的悲傷簡直掛不住,像是要直直掉落下來。

“我對不起他。”她帶著哭腔說道。

她沒辦法去挖琦玉的妖丹。

她心裡分得清楚,令她生出情意的是哪個琦玉。

兩個琦玉是不同的。雖然他們是同一隻狐狸,待她的心意也是同樣的,但在她眼裡,他們不一樣。她以尊重的眼光看待的,與之商討事情、依賴的、倚重的、親密無間的,是這一世的琦玉。

她跟那個琦玉沒有這些經曆。他們甚至沒有好好說過話。但,正是因為那個琦玉的所作所為,因為目睹了他打碎諸皇天的盤算,才讓她對這一世琦玉心生好感,開始了一切。

她痛苦得無以複加。

“你能讓我見一見他嗎?”她淚眼朦朧地看向地上,“我知道你能撥弄時空,你讓我見一見他。”

她沒辦法複活他,那她至少要當麵跟他說一聲對不起。

“可以。”年輕的神族同意了,指尖微微劃動,頓時幾道金色光芒朝葉緲緲纏來。下一刻,葉緲緲消失在了原地。

一座清靜優美的小院中,白發男子站在院中,在他身前是一張白玉雕刻的圓桌,上麵擺放著幾隻玉瓶,並幾件外觀不凡的法寶。

白發男子拿起兩隻玉瓶,撥開塞子,接連倒入口中。瘦削的手指將玉瓶整整齊齊地放回原處,這才神色一暖,右手翻轉,一隻拳頭大小的光球出現在他掌心之上。

看著這隻光球內部遊動的點點灰光,他眸光溫柔,情意幾乎要湧出來:“殿下再等等,我很快就送你回去。”

說著,他左手並爪,往自己妖丹的位置刺下!動作狠而準,然而麵上溫柔絲毫未減,好似隻是拂一拂身上的灰塵。

“住手!”一個顫抖的女聲響起。

有些耳熟的聲音響在前方,令白發琦玉的動作猛地頓住,愕然抬頭:“你……殿下?!”

她的容貌與記憶中幾乎一致,隻不過,她看上去成熟而尊貴,像是手握權柄多年的模樣。不像他記憶中的殿下,眼底總是冰冷而戒備的,又壓抑著不甘與憤怒,叫人看著心疼。

還有一處不同,便是她頭頂生著一隻玉色小角。隻不過,光澤暗淡,似是受了重傷一般。

他已是九尾妖狐的修為,見識自與從前不同,他看著她淚流滿麵的模樣,又看了看她此刻的外貌,隱隱猜到了什麼。

掏取妖丹的動作也頓住了,他淡色薄唇緩緩揚起,臉上是真切的笑意:“很高興見到殿下。”

頓了頓,他歉然道:“是我連累了殿下,我正準備向殿下賠罪。”

而後,他輕輕笑了一聲:“看樣子,我應該成功了。”

葉緲緲的眼淚流得更凶了。即便視野模糊,她也看得到他臉上清澈而滿足的笑意。

他為自己賠了她一條命而感到滿足,卻絲毫不惋惜自己即將失去的性命和尊嚴。他甚至答應神族,任意處置他的屍首,將他扒皮斬尾。

“對不起。”她強忍著,不想哭得這麼難看,“對不起,我不能複活你。”

他為她付出了那麼多,他悄悄喜歡著她,暗地裡為她打算著,隻是因為一個意外,因為敵人的狠毒,他連累她喪了命,便賠了一切所能賠的給她。

她卻不能複活他。

“對不起。”她半掩著麵,強忍哭腔道。

白發琦玉看著她哭得隱忍的模樣,微微怔了一下,隨即猜到了什麼。他反手收起那團光球,取出一條絲帕,走至她身前,似乎要為她擦淚。但,帕子在離她的臉頰還有一寸距離時停住了。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臉頰上也染了幾縷紅暈。

他夢想過無數次跟她親近的時刻。但,此刻離她這麼近,他反而膽怯起來。

葉緲緲察覺到他站在身前,但久久不聞他動靜,便抬起臉來看他。這一看,頓知是怎麼回事。心頭劇痛,她驀地撞入他懷裡,抱緊了他,眼淚再也忍不住,肆意橫流:“對不起,琦玉,對不起。”

她不停地道歉。

“對不起,我以前不該打你。”

“對不起,我不該朝你發脾氣。”

“對不起,我不能複活你。”

她不是沒辦法複活他,她隻是選擇了放棄複活他。

她還有一個更愛的琦玉,那個琦玉受了她很多無情傷害,甚至為她失去了純淨而溫柔的眸光。

但,麵前的他亦是為她付出一切。

她隻恨命運玩弄,恨她自己沒有生出一顆妖丹。

驀地,她想到什麼,立刻推開了他。

“角,我還有角。”她喃喃,揮手以魔氣成絲,斬向頭頂的角。

白發琦玉剛剛被她衝進懷裡,整個人頓時僵住,腦子裡轟的一下,變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