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棠笑著看了陸英一眼,“就算是彆人,那種時候我也會救。我會水,不是瞎逞能,若不會水,打死我也不敢下去。”
不會水,下去也是添亂。
薑棠又喝了兩口雞湯,趙大娘的手藝很好,雞湯最上麵的黃油已經撇掉了,裡麵放了紅棗和枸杞,聞起來很香。
雞肉燉的酥爛,一夾骨頭和肉就分開了。
這算是工傷員工餐嗎。
薑棠一邊啃著雞腿一邊聽陸英絮絮叨叨,“大娘子說讓你歇幾天,不好全了不許去伺候,你就該吃吃該喝喝,甭管彆的。大娘子的意思事藥錢和補品都是宴幾堂出,你好好養病就是了。”
薑棠眼睛一亮。
除了工傷員工餐還有病假,吃飯藥錢全報銷。一想原身凍死在莊子的結局,薑棠覺得自己終於擺脫命運的桎梏。
陸英不明所以,“你笑什麼!”
薑棠“因禍得福,高興。”
“這值當高興這幸虧是在宴幾堂,擱彆的院子,生了病誰會給你請大夫,有銀子還好,沒有就等死吧。”原本越說越氣,可到最後陸英歎了口氣,“誰讓咱們命賤呢……”
主子受傷丫鬟受罰,丫鬟死了無人在意。這就是命。
薑棠捧著雞湯,她想起來這兒之後陸英第一次哭,就是怕被趕出去。彆人她管不了,但在陸錦瑤這兒,不用擔心平白無故被趕出去。
薑棠拉拉陸英的袖子,“雞湯我喝不完,你幫我喝點吧,放到明天又壞了。”
陸英正傷感著,薑棠非要說吃說喝,“你先喝!實在喝不完等佩蘭她們回來了再說。還想吃什麼,我去小廚房給你拿。”
薑棠光喝雞湯就飽了,但是……
“啥都想吃,你多拿點回來。對了,懷兮姐姐她怎麼樣了?”陸英平日裡大大咧咧,說話不會帶刺的。
微黃的燭光下,陸英偏過頭,輕聲道∶“懷兮姐姐受罰,膝蓋跪腫了,大娘子讓她好好養著。若不是你跳下去,懷兮姐姐怕是……”
和燕茗雙的丫鬟一樣,活不成了。
薑棠抱著碗,愣了好一會兒。
受罰不是因為那是懷兮的錯,而是因為當時她在燕茗雙旁邊。
陸英又怕薑棠多想,她也突然難過那麼一會兒,“我這次算是看出來了,咱們大娘子是頂好的。你可彆瞎想,老實躺著,我去拿飯。”
等陸英一走,屋裡又恢複寂靜。
薑棠又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時代講同氣連枝,講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為陸錦瑤打工,隻有陸錦瑤好她們才能好。
到了亥時,陸錦瑤又來看了一次,先是摸摸她額頭熱不熱,又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薑棠搖搖頭,已經好了。
陸錦瑤揉揉薑棠的腦袋,“好了就好。趙大娘學你做菜有兩手,味道極好。”要不是因為李太醫過來給薑棠診治,估計還得燒著。
陸錦瑤猶豫要不要把顧見山請太醫的事告訴薑棠,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不說。在她看來,顧見山打點的是不錯,私下請太醫,從側門進的,臨了還去正院繞了一圈,可萬一被發現,他是侯府公子,什麼事都不會有。
但薑棠不一樣。
薑棠在陸錦瑤手心蹭了兩下,“奴婢還會做彆的。”趙大娘隻是學會了幾道菜,她還會很多。
陸錦瑤“那也得等好了再說。給你拿了盒蜜餞,喝藥的時候吃。燕國公府上送來了不少藥材,還有阿膠、燕窩,我也給你帶過來了。燕小娘子想登門致謝,讓我給攔住了,什麼事都得等你好了再說。還有安陽郡主,也送了藥材過來。”
雖然多少是看在她的份上,但大部分原因在薑棠身上。
倘若顧見山真的……那薑棠與安陽郡主燕小娘子交好隻有好處。
陸錦瑤道“薑棠,你救了燕小娘子,這救命之恩她必然是要還的,得用到刀尖上知道嗎。”薑棠不懂這些,她可以教。
薑棠認真地點了點頭。
看過薑棠,陸錦瑤才去看懷兮,“看看你膝蓋。”
懷兮捂著被子,“奴婢膝蓋醜得很,大娘子彆看了。”
陸錦瑤“我看看好知道傷勢如何。”
懷兮這才把被子掀開,她膝蓋青紫腫得老高,已經抹了藥,光看著都疼。
陸錦瑤看著心疼,“我都沒罰過你……”
懷兮∶奴婢受的不過是皮外傷,養養就好了。薑棠她怎麼樣了,還好嗎。
若她不主動認罰,燕國公夫人心裡還會怪罪大娘子。還有薑棠,她下水救人,也是救她,不能因為她保護不利抵了救命得恩情。
“她已經醒了,你好好養著,等傷好了去看看她。”
懷兮道“奴婢聽大娘子的。”
一天勞心勞力,回到宴幾堂,陸錦瑤呆坐了好一會兒。
顧見舟見狀給陸錦瑤捏肩捶背,對他來說隻要陸錦瑤沒事就行,你有身孕,萬事彆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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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為她不夠強,才讓薑棠懷兮她們受苦。陸錦瑤轉身抱住顧見舟的腰,“我心裡有數。”
顧見舟手拍了拍陸錦瑤的後背,……阿瑤,上峰對我看重有加,我一定為你掙誥命回來。
無品無封的叫娘子,隻有受了誥封的才能被叫夫人、淑人…
顧見舟如今是從六品的翰林修撰,翰林院本就是熬資曆的地方,要想更進一步隻能下放。原本顧見舟是舍不得陸錦瑤,可比起讓她受委屈,舍不得也不算什麼。
陸錦瑤抱得緊了些,顧見舟知道上進最好,她還能省些心。她才不會說沒有誥命也行這種話呢。
陸錦瑤∶“我等著。”
宴回堂今夜亮著燈,都到亥時了春台還沒回去。不是他不想回,是公子不發話,沒法回。
他望著窗外的隨風晃動的樹葉,隻覺山雨欲來。這會兒,明朝該呼呼大睡了吧。不像他,他命不好,要看公子的冷臉。
公子不說去睡,他就不敢走。
春台伸手拍拍臉,白日發生的事曆曆在目,他是怎麼拿著公子的腰牌進宮請太醫,是如何馱著李太醫快馬加鞭趕回來,又是怎麼從側門進來,先去的下人房。
現在想,還膽顫心驚呢。
他隻是想不通,為何公子要請太醫為薑棠姑娘診治,公子對薑棠也太好了吧。
“想什麼呢。”顧見山問道。
春台早就神遊天外了,聞言下意識答道∶“想公子為何請李太醫給薑棠姑娘診治……”
“你說為何。”
當下人的,主子一句話都要反複琢磨。
春台遲疑道“肯定是小的聽錯了,您是讓小的請李太醫給燕小娘子診治…”
顧見山臉頃刻間就冷了下來,“春台。”
春台當即跪到地上,他伏在地上跪了一會兒,冒死諫言道∶“公子,您可彆嚇小的,您若是喜歡薑棠姑娘,衝四娘子打個招呼,讓她來宴回堂做丫鬟。等日後大娘子進門,您護著薑棠姑娘一些就行,這就已經是天大的恩寵了,您可千萬彆做傻事啊!”
春台覺得可怕,這哪裡相配了?薑棠姑娘是長得好看,是做菜好,可她能為公子做什麼,對公子的仕途有什麼助益。把她弄到宴回堂做丫鬟,看顧著些還不夠嗎。
這要是被夫人發現,公子受罰不說,薑棠姑娘能有什麼好下場。
這些事顧見山也想過。但因為她身份卑微,就要做妾嗎。就算薑棠願意,他也不願意,“我不願意。”
一主一仆,一坐一跪。
顧見山道“春台,你不願意在宴回堂伺候,我會向夫人說。但你膽敢往外……”
春台連磕了幾個頭,“奴才生是宴回堂的人,死是宴回堂的鬼。必定守口如瓶,絕不往外透露半字可是……”
顧見山“不該說的話就不要說。”
從上午到晚上,顧見山想了很多事。拿腰牌讓春台去請太醫是一時意氣。他氣薑棠什麼都不考慮,更氣她救人之後孤零零一個人蹲在那兒。
但如果給他時間想清楚,他還會這麼做。
他還記得那一刹那被牽動心神的滋味。除了擔憂,難過,可笑的是,還有點無能為力。除了看著竟然什麼都做不了。
顧見山不想以後很多次,還像今天這樣。
他知道這條路不好走,有些人天生就是侯府公子,有人天生就是侯府下人。若是她不願意呢,他又當如何
薑棠喜歡的是前院那個管事,她會好顏好色地和韓餘清說話,韓餘清送她的點心會歡天喜地地收下,她會和韓餘清肩並肩一路走……
和他就不會這樣。
薑棠隻會怕他,就算救了她,說不報恩就不報恩了。來世……他手上沾了那麼多人的血,來世沒準投生畜生道。薑棠來世能認得他就怪了。
顧見山攥緊拳頭,告訴春台不必如此緊張,八字都沒一撇的事,天知地知,除了顧見海沒有第四個人知道。
但顧見海是個聰明人,不會亂說。
春台腦子裡閃過很多畫麵,一會兒是顧見山不去正院用飯,一會兒是看見薑棠姑娘和韓餘清說話後的冷臉,他一直想錯了啊,他一直揣摩錯了公子的心思啊。
回到下人房春台還渾渾噩噩的,往床上一躺,還沒躺片刻,就聽韓餘清叫他。
一睜眼,韓餘清就在床頭。
韓餘清聽說出了事,他不知道問誰,隻能問春台。不知為何,春台目光帶著點敵意。
韓餘清不明所以,“春台……你知道上午出了什麼事嗎,我沒認識的丫鬟,隻能來問你。怎麼有人看著四娘子來了這邊,是不是薑棠姑娘……”
春台“我不知道。”
韓餘清驀地被打斷,呆呆地愣在那兒,“什麼?”
春台道“我上哪兒知道去,你彆瞎打聽了,在這兒能出什麼事。”
韓餘清就是擔心薑棠出事,怕她受罰。既然春台不知道,他還是托彆人打聽吧,道了謝,韓餘清快步走了。
打聽內院的事就花了半天時間,第二天早上,韓餘清發現宴幾堂負責采買的丫鬟換了,一問才知道出了事。
韓餘清脫口而出問了薑棠如何,宴幾堂的露竹說“薑棠昨日救了落水的燕家小娘子,請了大夫診治,好多了。”
韓餘清表情立刻變得非常緊張,好像落水的是他一樣。他神情恍惚地點了點頭,“那我想給她帶些東西,可否轉交於她。”
露竹道“東西可在這兒,要是沒在下午我還來正院一趟,下午給我吧。”
韓餘清連忙說好。
薑棠休了來這兒以來的第一個病假。
早上有三四樣早膳可以吃。中午一份燉湯,兩葷兩素。下午有小點心,聽說晚上是一葷兩素一蠱燉湯。
薑棠就昨日下午燒了,後來睡了一覺,晚上沒燒起來,今天早上精神就恢複了。隻是陸錦瑤覺得要養著,非要她歇夠五日,算上她這月還沒用的月假,總共可以休六天。
燕國公送了不少藥材,裡麵多半是補藥,其中還有一支上了年份的人參。
落水那日晚上送了阿膠燕窩,今兒早上送了一籃蘋果、一簍鴨梨、兩匣五香居最貴的點心。陸錦瑤一樣沒留,全送到薑棠這兒來了。
蘋果和鴨梨是薑棠頭一回吃,她想分給陸英她們,陸英才不要呢。她是饞了點,那也不會和病人搶吃的。
最後好說歹說,一群丫鬟分了一個蘋果一個鴨梨,一人一口嘗嘗味道。
薑棠覺得給她看病的大夫稱得上是妙手回春,昨兒下午冷得渾身發抖,睡一覺就好了,喝了藥發了汗,今兒早上神清氣爽.
聽說燕小娘子夜裡魘住了,又請了大夫,折騰到半夜才睡下。
下午陸英她們不在,薑棠收拾了櫃子。裡麵除了衣物還有練字用的紙,一床冬天蓋的厚被子。銀子和銀票她全給放進小匣子裡,打開鎖,裡麵兩張十兩的銀票,好幾個荷包。黃色的小荷包裝著一把金瓜子一把金花生,差不多有一兩金子。白色的荷包裡有八兩多的碎銀,銅錢三百來個。
這些藥材也能換成銀子,還有一對鐲子一支海棠花的簪子一對珍珠耳墜,都值不少錢。算是小有薄產。
就算讓她現在出府也不慌。隻不過贖身要花不少銀子,總不能出府之後喝西北風。至少得攢夠一套宅子的錢,還有做生意的本錢。
薑棠深吸一口氣,從裡麵拿出一兩銀子,該省省該花,沒有花錢的欲望,賺錢還有什麼意思!
明兒看還不發燒的話就出府轉轉。
下午,露竹回了一趟下人房,先給懷兮送了藥,又把韓餘清托她帶的東西給薑棠。
韓管事托我帶給你的。露竹隻管送東西,不管彆的,看薑棠活蹦亂跳沒什麼事,她也好和大娘子回去複命。
薑棠沒想到草韋餘清還會給她帶東西,露竹在這兒她不好打開看,就是有件事著急想問,“露竹姐姐,我能出府嗎。”
露竹道“晚上不燒明兒就能出去。”
薑棠“我肯定好好喝藥”
露竹臉上帶了點笑意,“既然閒得無聊,就去隔壁讓懷兮教你讀書,你們二人正好作伴。”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薑棠覺得露竹說的也有道理,等露竹離開,她立刻打開包袱看韓餘清給她帶了什麼。
兩本帶插畫的話本子,一包鬆子,一包糖炒栗子。可以和懷兮一起看。
薑棠翻了兩頁話本子,突然放下,然後從櫃子裡拿了銀子就出門了。下人房院前的樹下,韓餘清剛要走。
見到薑棠,他眼睛一亮,“我尋思在這兒等等,你就真的出來了。”
薑棠是想道聲謝,“多謝你給我帶話本子,那些一共多少錢。”薑棠記得紙貴書貴,怕是花了不少錢,她帶了二兩銀子,不知道夠不夠。
韓餘清忙擺手說不用,“我就是覺得你會無聊,才買來給你解悶兒的,沒花多少錢。鬆子和炒栗子可以看話本的時候吃。薑姑娘,若是抓藥我也可以去。”
薑棠“謝謝你買這些東西,但銀子得給你,你我非親非故,我不能白拿你東西。”
韓餘清把手背到身後,道“知道姑娘落水,我卻什麼都不能做。隻希望有朝一日娶姑娘為妻,護姑娘周全。”
他也知今日唐突,可忍不住說了,“姑娘嫁於我,便不用在宴幾堂當丫鬟受累了。我會賺很多銀子,姑娘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外頭的風涼絲絲的,但韓餘清臉很紅。
薑棠張了張嘴,往後退了一步,才道∶韓管事,多謝你送的話本子,這裡麵是二兩銀子,你先收著。上次你才給我送了點心,我不能總是要你東西。”
韓餘清臉上紅暈退的一乾二淨,他以為薑棠會願意,可…韓餘清手足無措道“薑姑娘,可是我說錯了什麼”
薑棠知道韓餘清很好,他也沒有說錯什麼,大約就是想的不太一樣。韓餘清想娶她,嫁給他就不用做丫鬟了。可她寧願在宴幾堂賺錢贖身,也不想早些嫁人成親困在一方後院。
她更想跟著陸錦瑤做生意,見世麵。
薑棠道“沒有,就像我喜歡一朵花,但我更喜歡她掛在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