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我在英國過聖誕(14)(2 / 2)

【去歐洲吧,一個月就能拿到30法郎,隻要你去了歐洲,你在中國的家屬也能領10銀元!】

那時的中國正在處於被帝國瓜分的動蕩時期,生活艱苦,飽受饑餓的人們,為了能賺到錢,維持家庭的生活,帶著對好日子的迫切,破罐子破摔的魄力,搭著輪船抵達了英法兩國。

這些人中有不少甚至是剛剛成年的孩子。

當時的合同上說,中國派出的華工是不用參加戰鬥的,但不參加戰鬥這5個字的背後隱藏的卻是更大的危險。

這些華工每天都走在生死的邊緣,他們在戰爭的最前線,他們挖掘戰壕,修築攻勢,掩埋屍體,清掃地雷,修路架橋。

有些華工才剛剛抵達,就被天上的轟炸機掃射的血肉橫飛。

還有些華工,甚至都還沒到達歐洲,就在輪船上遭遇了德軍潛艇的伏擊被□□擊中,全部遇難。

他們走在戰爭的最前沿,英國人打仗,他們要在僅僅隻有50米相隔的敵人麵前,率先給他們挖好戰壕。

麵對德軍的無差彆攻擊的炮火,這些華工們隻能用鐵鍬,鎬頭,甚至是拳頭還進行反抗。

可就是這樣,到頭來他們每月收到的薪資,也隻有原本承諾的一半。

1921年,當一切結束的時候,隻有11萬左右的華工回到了中國,除去留在英國和法國的,還有大約2萬人杳無音訊。

“奶奶!”虎金源朝老太太問道:“這些照片上的人是……?”

老太太將老頭子在床上安置好,朝他們走過來,眯著眼睛去看虎金源指著的照片。

“唉呀。”老太太露出了懷念的目光,指著一張老照片上的人說:“那個時候我還沒出生呢。瞧這個人,他是我爸爸。”

說完又指了指在1918年拍攝的照片裡,一個看上去就很年輕的男人。

“看到這個小子了沒?這就是我們家老頭子。他從小就倔,膽子大的很。你們敢相信不?這個時候他才14呢。”

三人不說話,聽著老太太充滿懷念的聲音。他們似乎預料到了這會是一個比悲傷還要悲傷的故事。

老太太已經太久沒有遇到可以講話的人了,好不容易遇到了三個說中文的中國孩子,她一下子就打開了話匣子。

她跟三人講:“我老頭子啊是後麵幾批去歐洲的,他看先去的人過得好賺得多,就謊報了年齡,他那時候長得高又壯,說自己是18的,竟然也沒有人懷疑。才13歲就跑過去了。

18年戰爭結束了,他跟我爸爸都被留下來打掃戰場,清掃地雷。他的手就是那時候被炸掉的。”

1918年14歲,那現在就是107歲。

原來這位老人已經如此高齡了。

三人的目光投向床上的那個小小的,縮成一坨的老人。

此時的他已經看不出來了絲毫照片中的影子。

他是那麼的老,老的就像隻剩下骨頭堆起的架子一樣。

“本來那會爸爸要帶著他一起坐船回到中國的,可他病的太厲害了。他的手清掃地雷的時候被炸掉了,處理的不好,受了感染,正巧那幾年還趕上了歐洲流感肆虐。

他們沒辦法,爸爸為了我家老頭子能活命,隻能中途下船去找地方醫治,就到了利物浦。

那幾年過得苦啊,我們都不會說英文,就有一頓沒一頓,做勞工掙的錢全看病了。

後來我出生了,我不知道我媽是誰,我媽生我的時候就死了。我是爸爸跟他輪流養大的。

那個時候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沒人教我們英語,也沒想著要學英語,大家溝通的都是用中文,還想著日後能回國呢。

可惜直到我爸死了,也沒能回去,就我們兩個人繼續過日子。

又過了好多年,遇上了以前我爸跟他在勞工旅的夥計,那個夥計跟當地人結婚了,就留在了這。他們心善呐,看我們可憐給了我們住的地方。

老頭子以前家裡是做裁縫的,他做的特好,就托著他那位夥計,幫我們接點小活,我跟著他學學,那段時日也算是攢了點兒積蓄,生活總算有了起色……

再後來我倆有了孩子,日子變得好了,孩子還學會了英語,有了工作和生活。那個時候孩子們還經常催我倆也學英語。他們也不想想我倆這麼一大把年紀了,怎麼能學會一個新語言。

學不會也沒關係,反正啊,家裡總是有人會的。

我們的孩子漸漸長大,我們又有了孫子。日子眼瞅著一天一天的好。結果一場該死的流感,又把人給帶走了。

這一下子家裡,這個家就徹底的碎嘍,隻剩下了我們兩個老不死的和帥帥這個孩子。”

老太太的手顫巍巍地打開抽屜,從抽屜裡掏出了一個相冊,她翻給三個孩子看:“瞅著沒這個就是我們帥帥。”

帥帥是個有著華人麵貌的小孩,他有著黃色的皮膚,黑黑的頭發,黑黑的眼睛,高高的個子。

相冊中滿是他的照片,各個年齡段的都有,有他剛學會走路的照片,有他上小學的照片,有他上高中的照片,一直到他上了大學的照片……

大學拍的是畢業典禮那天,地點是在劍橋大學禮堂。他們前兩天才去,所以一眼就認出來了。

虎金源說:“奶奶,您孫子是劍橋大學的呀!”

“是啊,10多年前帥帥考上了這裡,我們就一起搬了過來,在這住。帥帥聰明哦,學習特彆好!”

老太太摸著相冊上孫子熟悉了陌生的臉龐,不禁的就流出了兩行濁淚。

這張臉呐,她有那麼幾十年都緊著的不得了。

可現在再看看,雖然覺得有點陌生,想想也是有五六年沒再看到過了。

她的神色一瞬間暗淡了下去,整個人仿若都又蒼老了幾歲。

“帥帥你以前常跟我們說,現在啊中國可好了,新中國成立了,改革開放了,人民的日子都好起來了。經濟發展的可快了,本來帥帥還說,等些時候就帶我們回國呢……”

老太太說了這麼多,說的有些累了,她坐在床邊上直喘氣兒,眼睛卻是發亮。

她太久沒有人能說話了,如今再說起這些個往事兒,竟不再像當初那樣覺得隻是痛苦,反而成了一種彆樣的回憶。

大概是老了了,年紀大了就是這樣,一切就都看淡了。

歇了一會兒,老太太又有了力氣,她問眼前的三個孩子:“你們想要什麼樣的衣服?雖然現做是來不及了,但這裡有好幾件以前做好的,都嶄新著呢,看看有沒有你們能穿的?”

她不提三人都快忘了自己來這裡的最初目的是什麼了。

他們目光抬頭看向外廳的繩上掛著的那些禮服。

老人家的手藝確實是好。

即便不是定做的,他們看著這些已做好的禮服也是喜歡的緊。

更彆提老人的生活情況,都如此拮據了,他們無論如何也是要買上一件的。

“奶奶,我要這一件。”

虎金源趕緊指向了一套西裝。

鐘梓辛也指了一套。

安橋指了一件小禮裙。

奶奶聞言便走過去給他們取:“我給你們量量尺寸,待會兒啊,改一改就能穿了。”

“好!”

三人趕緊從包裡掏錢:“奶奶多少錢啊?”

“不用給錢啦。”老太太他們擺了擺手:“你們同我說說話,我已經很高興了。這些個衣服啊,放著也是放著,能給你們穿我高興。我希望啊,你們能穿回國,我跟老頭子這輩子是沒有機會回中國了,你們就帶著這幾套衣服回去吧,也算是了了我一個念頭。”

老太太脾氣拗,說不要錢就是不要錢。彆看她從未回到過中國。可是一舉一動裡,倒滿滿都是中國人的影子。

安橋他們拗不過她,便不再說了,隻是偷偷把錢藏在了她的抽屜裡。

這老太太如此心善,處境又如此可憐。三個人都想能幫上他一點。

可惜他的年紀是真的大了,就這會兒幫他們三人兩個尺寸,就已經累得不行,拿針的時候也是眼花手又抖。

她已經無法再靠裁縫店營生了。

老太太跟他們說好讓他們下午五點左右再過來拿衣服。

要放在以前改個衣服,她不過一兩個小時便能完成,可現在估摸著得一下午。

她有些意難平,也不想自己現在這副樣子被孩子們瞅著,倒顯得有多可憐,就趕他們離開。

三個人從這破落的小屋走出來。

老太太搖搖的對著他們揮手。

安橋心中一動,隔著門問她了一句:“奶奶,你有怎麼想要完成的心願麼?”

老太太沒回答,不知道是沒有聽清,還是已經沒有什麼心願好像完成的了。她依舊隻是朝著三人擺了擺手,然後就埋頭繼續跟那針線戰鬥去了。

人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鐘梓辛和虎金源兩個人卻覺得自己此時此刻眼淚就像止不住一樣的,想往下掉。

“80多年了,中國人一直被排除在一戰的曆史之外,英國有6萬多個為一戰和二戰建起的紀念碑,甚至有紀念軍犬的,可那些同樣在戰線前遭受苦難,甚至是失去了生命的中國勞工卻沒有得到任何的紀念。”

鐘梓辛的聲音有些發顫:“你們說在這個世界上不為人知的角落裡,還有多少像爺爺奶奶這樣的遺留下來的一戰華工?”

這個問題有些沉重。

如果不是老太太的孫子考上了劍橋,兩個老人可能現在都還居住在利物浦,過著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日子。

如果不是今天的舞會需要一套像樣的禮服,而虎金源正好看到了Alex所發的臉書,他們可能也不會找到這裡,觸碰到這段被塵封的曆史當中,中國勞工那令人不可忘卻的光輝留影。

安橋想起上輩子一直到2014年才有人提出為一戰中的中國勞工建立永久紀念碑。

可這個提議也整整經曆了三年的努力才得到響應。

2017年,遲到了99年,中國華工的存在才終於得到了歐洲社會的提及和正視。

2018年,中國勞工才有了第1座屬於他們的永久性紀念碑。

三人去超市買了許多的日用品和食物,5點一到,他們便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朝那個破落的小屋走去。

這會兒坐在屋外躺椅上的是小老頭,老太太在裡屋縫衣服。

看到他們來了,小老頭朝他們招招手:“衣服還沒改好,你們再等等”。

他這會兒竟然是難得的清醒了。看到虎金源也沒有再喊帥帥。

就隻是一直盯著他們看。

看著看著就哭了。

老人渾濁的淚水順著他臉上溝壑落下:“好久了,都沒有看到從中國來的娃娃啦。哎呀,這會兒看到你們,我又點兒想家啦!”

他自言自語道:“當初走的時候,小妹還不到我膝蓋高,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我跟娘說我是買糖去的,然後就偷偷上了去歐洲的船,也不知道我娘後來有沒有生氣,有沒有等我回家……她現在肯定已經不在了吧……”

說著說著,他思緒就又不清楚了起來,開始說起了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