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我的妻子(28)(2 / 2)

鄭芷虞聽見她的話,原本在打鬥中都握得很緊的拂塵,卻是產生了一絲輕微的抖動。

不是拂塵在抖。

是她的手、她的心在顫抖。

她怎麼會不知道許嬌為了自己做出了什麼?

這家夥竟然傻乎乎地從地府曆經磨難跑出來,犧牲了所有的未來,就為了幫她過一次死劫。

她怎麼舍得看見對方執念散去、最後魂飛魄散的模樣啊?

鄭芷虞抬手狠狠地捏了一下許嬌的臉頰,罵了一句:“傻。”

冰涼的手指捏住她的動作,已經成為鬼王的姑娘如今一點兒沒有已經變成厲害家夥的自覺,嘟囔著反駁了一句:“不傻……”

喜歡你這件事,哪裡傻了?

鄭芷虞下一瞬卻將她拉到懷裡抱住了。

這個擁抱實在太久。

久到被抱的人終於想起來自己鬼氣森森,哪怕鄭芷虞常年修道、陽氣比尋常人盛一些,但也不適宜與自己接觸太久,於是抬手推了推,卻沒推開。

她絞儘腦汁,下意識地想起從前與鄭芷虞相處時候的話題來,想用尾巴轉移對方的注意力,“我……我給你看——”

話到嘴邊,她倏然頓住了。

她想起來,自己的尾巴在惡鬼道的時候,不小心被惡鬼王纏上,為了活命,她不得不將自己的尾巴斷掉,為求逃生。

但是這樣也很好,起碼她看上去不再是那個不似人也不似妖的怪物了。

鄭芷虞聽見她這熟悉的開頭,臉上不知怎麼泛起笑意,聲音裡帶了幾分溫柔,輕輕地問:“給我看你的尾巴?也好,我看看你變得這樣厲害,有沒有多修煉出幾條來,當那九尾天狐。”

迎上她略有些期待的眼睛,臉色本就慘白的人眼珠子動了動,聲音臨時換了內容:“給你看我如今會的法術!尾巴……尾巴不給你看!”

鄭芷虞揚了下眉頭,好整以暇地抱著手臂,由著小姑娘給自己展示那諸多的鬼魂術法。

明明是很恐怖、力量很強大的鬼王,但是落在她的眼中,似乎這人還是原先那副膽小、可愛的樣子,連學會簡單的術法,也要到自己的跟前得意地炫耀一下。

她看見許嬌召來一朵朵的綠色的鬼火,每一朵裡麵都有一個還算厲害的鬼,這都是方圓百裡最厲害的鬼。

鄭芷虞揚了下眉頭,看見她將鬼召集來、又揮手讓散去,麵對那雙眼睛裡的得意和討獎,她的呼吸輕輕地窒了窒。

明明……

吃了那麼多的苦,她究竟怎麼做到的在自己麵前還能保持這幅天真的模樣?

鄭芷虞感覺到自己胸口的位置有些痛,她上前兩步,又將人往懷裡的方向壓去,被她抱住的許嬌歪了下腦袋,仿佛感受到她的情緒似的,有些不解地問:

“我回來了,你不高興麼?”

鄭芷虞喉嚨動了動,其實她想說自己很想念對方,也想罵一下這家夥為什麼明明到了輪回跟前、卻冥頑不化地又跑回人間,自己根本不值得她付出魂飛魄散的代價。

可是最終這些話都沒有出口,她隻是順著許嬌的意思往下接:

“高興。”

她說:“我高興極了。”

聽鄭芷虞這麼說,被抱著人笑了一下,也有些靦腆地往她的懷裡靠,偷偷地用手勾了下她紅色的腰帶,低低地說:

“我也高興。”

“讓我這樣一直陪著你,好麼?”

她還有些話隱了沒說。

怕被鄭芷虞聽見了生氣。

她想說,我不要什麼輪回的下一世,我怕下一世就看不到你了,再沒地方和你續前緣了,所以就這樣吧,往複的輪回有什麼意思呢,清空了記憶,重新開始的她,還是和鄭芷虞相遇的那個她麼?

不是了。

那是另一個人。

她是這樣地珍惜這份緣,若是這緣分斷了,那她去渾渾噩噩地輪回,又有什麼意思呢?

有一些人,注定是生如夏花般絢爛的,若是讓他們去過平凡的日子,那還不如殺了他們,他們也像是飛蛾,若是沒見過火焰的燦爛則已,一旦見到了,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朝著那光明和熱度而去的。

許嬌的上一世,也是這樣的人。

……

兩人訴說衷腸的時候。

另一處。

魂魄受傷的和尚一路走,一路算,天上的星辰恰被一片很厚的烏雲擋住,原本能借助星辰之力推算的結果,也一下子像是故意被天機遮蔽了一樣,他什麼都算不出來。

算不出來,便是凶險未知。

看來他的劫數是過不了了。

和尚往前走了七步,每走一步,他的麵容就更蒼老一分,像是原先那些積攢來的生氣都在這些步數裡麵散儘了一樣。

走到第六步的時候,他整個人搖搖欲墜,蒼老不已,像是沒有力氣再往前走了。

他麵上掛出一分笑意,低喃道:“天要亡我嗎?”

話才說完,路旁邊跌跌撞撞地跑出來一個乞丐,像是被什麼人追逐一樣,眼睛也看不清楚,就這樣直直地往他的身上撞去。

和尚被撞得跌倒,麵上卻是閃過喜意,沒等那乞丐惶恐地爬起來,他便五指成爪——

朝著對方的天靈蓋抓去。

佛宗有一支,對佛法的領悟以灌頂術進行,能很快將施法者的畢生所學和修為都放到承受者的身體裡去,這講究一種循序漸進,當然,暴力全灌也不是不行,就是承受的人會非常痛苦。

當下隻見到那乞丐翻起白眼,整個人開始一陣劇烈的顫抖,沒過多久,那抖動停止,整個人像是厥過去了一樣,這就是承受不住的體現。

原本的烏雲遮蔽,讓這和尚失去了算自己命數的機會,但是如今……卻成了他又一次掩蓋天機的好機會,他不敢將自己所有的記憶都灌輸過去,隻是將續命和修為都拿過去,這樣他就相當於是移花接木,鳩占鵲巢,將自己的修為都弄到另一個沒受過詛咒的人身上。

但他還是他,乞丐卻不再是那個乞丐了。

果不其然——

等烏雲散去。

原地那和尚的身軀已經如枯死的老樹一樣,在地上僵直成了一具冷屍,而那原本趔趄走路的乞丐,臉上的汙垢一抹,露出的模樣……

竟和那和尚原本的沒有什麼差彆。

這便是魂魄改變,給一個人帶來的變化。

隻是這些,許嬌和鄭芷虞還無從得知。

那乞丐拿著自己的拐棍,往前麵邊走,邊有節奏地點地,等烏雲散去,月亮重新出來之後,他掐算的動作正好停住:

“鬼王。”

“我的下一次改命關鍵,竟是鬼王。”

“有意思。”

……

原地。

許嬌聽見鄭芷虞的話,陰氣忍不住四散出去:“我不去。”

她說話的聲音帶著賭氣的成分。

鄭芷虞卻是看了眼天空,隨後靜靜地看著她,隻出聲道了兩個字:“聽話。”

兩人無聲對視了幾秒鐘,像是在無形的對峙。

最終,竟然是向來性子冷淡的鄭芷虞率先敗下陣來,她溫聲道:“我知你執念在何處,但我已說過,要送你入輪回,要你新生,我便說話算話——”

她能看出來,現在的許嬌全靠要送自己成仙的執念撐著。

但是這口氣要是散了,對方就會在自己的麵前直接灰飛煙滅。

畢竟是逆了生死法則,從地府出來的,怎麼會一點後果都不承受?

鬼有怨氣、有執念,這怨氣和執念越濃,功力就越強,而一旦這執念或者怨氣的產生源頭消失了,被化解了,這鬼也就相應地沒了執念,那怨氣也會統統散去。

沒了怨氣,何成厲鬼?

而且她能看出來,許嬌那尾巴斷的同時,與狐狸精魄融合的那一魂,也變得殘缺。

殘缺的魂魄入不了輪回。

鄭芷虞不想看到那最糟糕的結果。

她要送許嬌去投胎。

想到這裡,她繼續道:“不要擔心下一世的事情,我會陪著你。”

聽到這裡,她以為對方會為自己的承諾所動,誰知許嬌搖了搖頭:“我不要……我的魂魄不全,我自己知道這個道理,你是修道者,不是地府的閻王,怎麼能送我去輪回呢?”

“我不要你為我做那樣大的犧牲,若是如此,我重回人間又有什麼意義?”

鄭芷虞垂眸:“我自有我的法子,總比你魂飛魄散的好,傻瓜。”

許嬌看著她,或許是怨氣放大了她的固執,現在的她總沒有原來那麼聽話,隻是站在原地沒動,半晌後回答道:“你若不說,我就不走。”

鄭芷虞看了眼頭頂的天空,過了一會兒,她掐了個手決,布下一個陣法,然後才對許嬌說道:

“我所謂的輪回,自然與輪回道不同。”

“我想替你找個早夭的人家,替他們續這子女緣,當然,我無法徹底瞞過天機,你這轉生的一世注定不會太平靜,但彆害怕,我會守著你。”

她說的方法很簡單。

算出一個孩子早夭的人家,最好是那種生下來沒幾分生機就要死去的孩子,讓許嬌的靈魂過去,重獲新生。

但這種是不經輪回承認的“非法投胎”,代價並不小。

所以鄭芷虞已經做好了準備。

她會將自己的一魂取出來,放在許嬌的身體裡,彌補她有些缺失的魂魄,與此同時,鄭芷虞失去一魂,無法投胎、也無法入輪回,她乾脆去當鬼修,慢慢地修出自己的那一魂。

等她鬼修成了仙,許嬌也有了新的人生,她們再相逢——

這樣一來,兩人又有了新一世的緣分。

隻是這法子凶險得很。

可是……

人就是這樣貪心的生物。

能夠兩全其美,誰又忍心去選那個要犧牲的呢?

就連許嬌也忍不住懷疑地看著她:“你曾與我說過,不要做違背規律的事情,這樣不好,這樣的因果不好。”

鄭芷虞摸著她的腦袋,問她:“我是說了,可你聽了嗎?為什麼不乖乖地進輪回,要來找我?”

許嬌不吭聲了,隻是在被鄭芷虞送走之前,她想起一件事來:

“我們還沒成親呢。”

她要與這人定下十世的情緣。

永遠都不分開。

“一拜天地。

將愛恨跪入塵泥。

再叩厚土。

許你我一處靜謐。

請收藏唇齒旁一抹笑意。

於來世……

相期。”

……

許嬌睜開了眼睛。

她什麼都想起來了,也什麼都知道了。

為什麼鄭芷虞總是什麼事情都不記得,為什麼她會這樣天然對各門術法一學就通,因為……鄭芷虞將那象征靈智、承載記憶的一魂,放在了她的身上。

她們帶著一世的情契,來到這一世,來到這多災多難的一世。

她們違逆了天道,所以她們也命途多舛。

可是再艱難的世道,總有人心懷赤誠,來與她相遇。

鄭芷虞遵守了她們的約定——

她在許嬌有危險的時候,來到了她的身邊,從那無邊無際的苦修當中,睜開了眼,哪怕還什麼都沒想起來,卻已經本能記得要保護她。

這份心意,如同春風吹過冰原河川,將那隆冬的寒意不動聲色地融化。

冰麵裂開。

有潺潺水聲流淌而過。

叮咚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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