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一如初見(4)(1 / 2)

許嬌如今尚且不知道葉蓁的計劃。

但她必須將心中那些溫暖的情緒迅速壓下——

因為按照徐漢開的習慣,再過不久,他就會回到家裡來。

他是個做事很謹慎的男人,背地裡偷偷虐-待許嬌、讓她的病情惡化,同時還在外麵勾搭比許嬌母親更有錢的女人,要想不被發現,他必須非常小心。

他對應付許嬌這個病小孩兒並沒有多大的耐心,伺候一個幾乎不會給反饋的、且隨時隨地像個會爆發的炸-彈一樣的小孩兒,對他來說並不簡單,尤其是他還得不要被許嬌突如其來的發病傷到,這也不是一件簡單的活兒。

許嬌一直不太願意去回憶童年的事情,一是因為那時候的精神狀態不好,二是因為童年時候的記憶殘缺不全,她隻記得自己深深厭惡這個家、這個環境,還有她的後爸,唯一的印象便是葉蓁某次偶然來她家的時候,見到了徐漢開的惡行,兩人產生了一些爭執——

結果就是。

葉蓁從樓上摔了下去。

記憶中最清楚的畫麵,是從未仔細看過的那道身影,像風兒一樣消失在窗戶邊,那漂亮的臉龐隻是驚鴻一閃,就讓許嬌記住了,旋即,視線裡殘留的最多的顏色,便是窗戶大開時候,外麵那極其漂亮的天空,火燒雲的壯觀景色映在許嬌的眼底,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視網膜上。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徐漢開被抓走了,她的母親匆匆回到她的身邊,將她抱在懷裡痛哭,那一瞬間,她仿佛聽到了全世界傳來的聲音。

如同心靈上蒙著的艱厚軀殼被敲開,世界遲遲地衝她微笑,與她說一聲,你好,歡迎來到人間。

可是太晚了。

她隻能愣愣地看著那天空,一動不動,眼也不眨的,甚至還沒來得及真正與葉蓁對視一眼,就已經永遠失去了和對方相識的資格。

唯有窗外的天光盛大恢弘,在往後的許多年裡,她再也沒有見過。

因為害怕她受到更大的刺激,所以包括母親在內的所有人都沒讓她去見葉蓁死時的模樣,他們捂住了她的眼睛,讓許嬌隻能用耳朵去聽那個人的故事:

“我就說許家那婆娘找這麼個臉嫩的家夥肯定不合

適,這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光天化日背著她和旁邊屋裡二十歲的小姑娘勾搭上,誰知道是發生了什麼啊……”

“這小許也是可憐,年紀輕輕跟前夫離了婚,又帶著個那樣的孩子,好不容易以為找到知心人,誰知道知人知麵不知心,嘖嘖嘖,聽說這小孩兒當時也在屋裡,也不知道看沒看到什麼……”

“你可嘴上留點德吧,小許家裡已經夠慘了。”

“哎,離婚的女人就是這樣,確實也慘……”

那些閒言碎語,在之後的很多年裡都讓許嬌記憶猶新,哪怕很多年後的筒子樓裡,已經沒有人記得當年的命案究竟是什麼情況,甚至在她買下這房子的時候,還有鄰居笑著對她說,這屋子住著可不吉利,但比隔壁好得多,聽說前些年死了人呢。

筒子樓裡的住客來來去去,甚至也沒有人記得許嬌就是他們當年津津樂道的那個“可憐的小許”家裡的那個自閉症女兒。

後來她看見陌生人不再尖叫,也沒有在人多的地方做出奇怪的表現,隻是多了一個習慣,就是看著天空發呆,然後學會了隔著一層電腦和彆人交流,用文字表達自己的內心。

直到她慢慢學會用語言構築自己的世界。

在她的世界裡,與葉蓁同等麵貌的女人作為主人公逐次出現,許嬌用僅有的一點片麵的印象勾勒出她們,她以為她寫的隻是葉蓁的影子,卻不曾想過,那一個個字也是她靈魂的表現,她不自覺地將自己的故事傾瀉了進去,於是那些主人公都像她一樣有著可怖如陰影一樣的童年,卻像是葉蓁一樣善良,永遠願意在旁人落難的時候出來搭救,做彆人生命裡的光。

隻是,寫著寫著,許嬌就發現,她寫的不是葉蓁的複刻美滿人生,而是那些角色自己的,那些同她的恩人長著一樣眉目的主角們,終究都不是她。

起初,許嬌以為自己是筆力不夠,所以寫著寫著,意興闌珊,不滿意地棄坑,爛尾,想要寫出更完美的故事來。

可隨著她掌握的敘事能力越強,她越意識到,這些主角的身上都帶著奇怪的影子,就是那些一點點不同的過往,讓主角們在故事講述的過程中,漸漸脫離了原有的設定——

就像是在

跟她做對一樣。

許嬌想要在自己的王國裡給恩人一個足夠好的故事。

可她連自己的恩人模樣都刻畫不出來。

於是故事一次次地失敗,她甚至不願意給那些複製品一個完美的結局,她有意改了大綱、亂了走向,引得自己一次次被貼在網站的論壇上被讀者破口大罵。

唯有她自己渾不在意。

若不是係統出現,許嬌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無數次的失敗循環裡繼續多久。

誠然,剛開始進入係統空間的她是鬱鬱寡歡的,她一點也不想知道這些複製品過著什麼樣的人生,因為那些故事早就爛熟於她的內心,她不想再看自己究竟是怎麼一遍遍失敗的。

直到……

夏驚蟄稍稍讓她有些出乎意料。

然後是沈夜嵐。

仿佛在重蹈她當初無力控製走向的覆轍,一遍遍地在她耳邊重複,醒一醒吧,你的故事注定是無法拯救的,因為你從來沒仔細認真地看過你筆下的人物。

許嬌被夏驚蟄赴死的舉動困惑,又為沈夜嵐對自己的狂熱情感所炙,她從沈夜嵐的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直到那時,她才明白,不論一個創作者願意還是不願意,文字裡始終會帶著她的影子,她對恩人那樣地偏執,單方麵地將對方引為自己內心的精神支柱,自己所信仰的神靈,將自己喚醒的聲音,隻因為恩人曾經拯救過她——

於是同樣悲慘的沈夜嵐,看見她這個伸出援手的恩人,便也狂熱的、肆無忌憚地迷戀上了,一如當年她將葉蓁的模樣藏於自己心底的樣子。

沈夜嵐是她的鏡子。

仿佛昭示著她一生也無法從這童年的悲劇和陰影當中走出,就連死,也是帶著年少烙印、掙紮不出的。

她同情沈夜嵐,也同情自己。

而這時——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