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在地上的指尖輕輕動了一下。
身下觸感是地麵特有的堅硬, 她起初沒有察覺出異樣,直到神智回籠才意識到少了些什麼——是停止中央供暖後本應有的寒冷。
而在她試圖起身時,遲來地感受到了奇怪的粘性和緊貼著皮膚外露部分的那些絲綢般的柔軟。
就和她擰下門把時如出一轍。
祝槐倏地睜開眼睛, 身體也用力一掙, 隨之而來的就是明顯有什麼斷裂了似的感覺。她低下頭就發現並非錯覺——一根根直徑得有幾毫米的銀白色“絲線”被硬生生扯斷了, 它們有一部分還留在衣服上,剩下的那部分就牢牢黏附著地麵。
地麵上被這些“白絲”占據的遠不止一處。
她原本就倒在那扇門後,放眼望去,從走廊這一端到那一端, 從天花板到地麵, 四處都是交橫綢繆又透著詭異粘滯感的銀絲。
它們散發出的閃爍光芒照亮了黑暗, 在有些更密集的地方甚至形成了半人多高的凸起,那凸起形如雞蛋, 在她的注視中不詳地微顫著。
就像是……
蜘蛛的巢穴。
昏迷在地的不止是她, 其他人一個不少地倒在這一小片區域, 但又和印象裡的次序對不上, 瞧姿勢應該是自己走過來後倒下的。以祝槐自己所處的位置和她毫無開門後的記憶來看, 他們恐怕也沒好到哪裡去。
“嗨, 醒醒,”她蹲下身,推了下離得最近的薇拉, “彆睡了, 出人命了。”
“啊?!”
偵探當即一個鯉魚打挺地坐起來, 連拉扯著身體的粘稠蛛絲都顧不上, 兩眼還迷蒙著就條件反射地環顧四周, “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人證物證在哪——”
薇拉:“……”
真是好耳熟的話。
她想起來了, 當初在郵輪上也是這麼被叫醒的。
“又是這招……”她稍微清醒過一些, 再望見周圍的景象時也倒抽了一口涼氣,“這裡是怎麼回事?”
“我也才剛醒。”祝槐說,“你還記不記得開門以後發生了什麼?”
偵探托著還在隱隱作痛的額頭,仔細回憶一番後搖了搖頭。
“應該是在那一瞬間就斷片了。”她說,“然後就是……”
祝槐:“噩夢?”
“對。”薇拉有些驚訝,“是一起有點……說不上來的案子,那時候給我的印象很深。”
祝槐“嗯”了聲,沒有繼續詢問那案件的細節,隻問道:“和你的記憶一模一樣嗎?”
“一樣,也可以說是場景重現。”薇拉聽出她的話外之音,“哪裡出了問題?”
果然。
她拿自己浮現出的記憶片段對標了一下其他人可能會有的幻覺,看來的確是隻有她被那個——所造訪。
“沒什麼。”祝槐說,“還是趕緊也叫醒他們吧。”
眼前的景象過於詭異,耽擱下去還不知道下一秒要出怎樣的狀況。
薇拉自然也知道這一點,不再多說什麼地點了頭,兩個人一左一右地就行動起來。祝槐緊接著就推醒了稍遠處的塞繆爾,後者抬頭時還皺著眉,有點茫然的眼神在對上她的視線後忽然安定了些。
“怎樣?”她問。
“……還好。”他沉默了下,“習慣了。”
……在這裡多問顯然是不明智的。
塞繆爾也在聽到她的問題和看見在另一頭忙著去叫哈維的薇拉後猜到了什麼,“你們也是同樣的情況?”
“差不多吧,”祝槐說,“應該是大同小異。”
除了她。
就連本尼醒來時也是冷汗涔涔,一醒來就東張西望地恨不得手腳並用爬離那個噩夢——他
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醒了。
桑德拉更是條件反射地直接對來叫她的哈維連掐帶擰,再看到周圍一切時短促驚叫了一聲,回過神才對疼得麵目扭曲的特工尷尬地道歉說夢見了自己的前未婚夫。
“我不介意。”哈維幽幽道,“但是我得掐回來。”
桑德拉:“……”
休謨大小姐深諳敢作敢當的道理,閉著眼心一橫胳膊一伸,“你來。”
半晌,沒有等到預期中的疼痛,反而是有什麼輕輕落進了掌心。
“……”
桑德拉試探著睜開了一條縫,看到那是顆包裝很精巧的糖果。
“條件有限,試試這個?”他笑嘻嘻道,“我小時候做噩夢,我媽媽就是這麼對我的,很有效的。”
桑德拉一愣。
“問題難道不是你為什麼會隨身帶著糖嗎?”白鵠問。
哈維:“……我暈車行不行!”
“我看你倒是很有精神,”祝槐抱著胳膊,“做的不是噩夢還是怎麼?”
白鵠揚了揚眉。
“不算是太糟糕的回憶。”他語氣輕快道,“還得感謝它讓我原滋原味地重溫了一遍——這是蜘蛛的老巢吧?”
“大概。”哈維也站起身,拍拍還黏在衣褲上的那些蛛絲,“反正遊戲裡大型蜘蛛的巢穴都長這樣。”
桑德拉:“但是為什麼是蜘蛛?”
“換句話,”她皺眉,“跟想起來的那些事有什麼關係?”
“我猜的。”祝槐說。
“大部分地域的文化裡,蜘蛛都會跟夢境掛鉤。”她道,“那種很流行的工藝品——捕夢網的原型就是蛛網,印第安的奧吉布瓦族相信它可以在夜晚過濾出好夢,噩夢則會被蛛網捕捉,隨著第二天的陽光消逝得無影無蹤。”
“世界各處的傳說總有類似之處,有很著名的學說推測這是出於集體潛意識。”
塞繆爾接著她的話說道,作為對抗邪神組織的成員,對此有所涉獵簡直是太正常不過的事。
“除此以外,還有蘇美爾神話裡的烏特圖,羅馬的阿拉克涅,加勒比的騙術之神安納西蜘蛛,蘇人傳說中的惡作劇者、蜘蛛人伊克托米。”他說,“印第安也有不少關於蜘蛛的傳說。”
“阿依·阿巴艾克、絡新婦、牛鬼、土蜘蛛……”祝槐說,“既然這裡的名字起成了阿斯加德,那就不得不提到北歐神話,蜘蛛在冰島語中有時候也被稱為‘洛基’,神話本身就記載洛基是漁網的發明者——我覺得象征意義更多一點,就像他是為諸神帶來黃昏的死結。”
當然,還有永無止境地編織著巨網的蜘蛛之神阿特拉克·納克亞。
不過以她的幻境被黃衣之王占據的情況來看,大概率不是本尊,充其量可能就是個偽神。
她不太相信隻是格拉基的一根刺就可以將其完全驅逐,不提這個,莫頓·柯克比的計劃也是要召喚哈斯塔,還是謹慎為上的好。
“但是這建立在真的是蜘蛛的前提下吧。”桑德拉說,“這點常識我還是有的,蜘蛛不是可以通過它的腿來感知網有沒有動?”
他們接二連三地扯斷了黏在身上的“陰線”,卻直到現在都沒有從彆處傳來任何動靜,“蛛網”也不像它該有的粘性,這一點上可不是該有的習性。
“我們在二樓也見過蜘蛛——戴著麵具的那種,”哈維忽然道,“會不會有關係?”
“除非它會瞬移。”
塞繆爾說。
“不然這麼短的時間,又隔了三層樓,怎麼都能感覺得到。”他再不情願也得承認那幅畫在這方麵應該還是靠譜的,“這裡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變成這樣的。”
“但是的確有共通點。”
祝
槐思索道。
“我們那邊遇到的是蜈蚣,和蜘蛛一樣,不是昆蟲對吧?”
薇拉:“因為都很可能是人類變成的……?”
“越說越瘮人了——”白鵠似是而非地抱怨道,“左邊和右邊,選哪邊?”
“嗯……”
哈維又掏出了他那枚祖傳硬幣,“拋硬幣決定?”
本尼是決計不會發表意見的,他腿肚子都還直打哆嗦。在兩邊看起來完全相同的時候,擲硬幣確實是個好辦法,但不等那錢幣真的出手,忽然響起的“嗚嗚”悶哼聲就打亂了全盤計劃。
那聽著似乎有誰在猛烈地掙紮,卻無奈被堵住嘴巴,隻好這樣徒勞地抗議。眾人不約而同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了幾步,他們離拐角並不太遠,徑直望到了那後麵的景象。
薇拉:“那不是……”
“不行,”哈維皺著眉,“來不及了。”
遠處開放式休息區的兩個麵具人似乎還沒有注意到他們,隻是將剛剛拖來的男人往地上一甩。
一人壓住他的手腳,另一人已經直接將手裡的笑臉麵具按在了男人臉上——後者手被反綁嘴也被堵著,剛扯掉嘴裡的布,一瞬間掙紮得更厲害了。
戴上那麵具應該是一件極為痛苦的事,至少男人的呼喊轉為了慘叫,他的動作幅度也瞬間更大了。
他的身體劇烈起伏,竟然猛地掙開了麵具人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