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昂顯然不打算計較自己才被槍指著的事了,而是認真評估著己方戰力地點了點頭,“這把重量輕,後坐力也不太強,很適合初學者,你可以試試。”
鬱雙當然沒有伸手打笑臉人的道理,從善如流地走過去。他們兩個在那邊試槍,祝槐就靠在旁邊,擰亮了剛剛撿來的手電筒。
她一手打光,另一手托著攤開那本典籍——後者幾乎是立刻落在了被折過一角的中間某頁上。
祝槐一愣。
那折頁的痕跡還很“新鮮”,也很淺,沒有那種長年累月的壓平感。她的目光掃過這一夜記載著的一排排拉丁文,最後新奇地打量起上方的標題。
……修格斯號令術?
什麼玩意兒?
雖然一堆槽無處可吐,她還是默不作聲地記下了它的描述和最後那串像是咒語一樣的東西,將書頁重新撫平。恰好彼時鬱雙也對自己那把槍相當上了手,躍躍欲試地安上了一匣新的子彈。
萊昂:“現在就出——”
地麵忽地一晃。
比聲音更快的是來自腳下的震動——萊昂的話語直到後一秒才被轟然的聲浪吞沒,與之同時傳來的是玻璃迎來破碎的脆響。三人麵麵相覷,還鬨不清是怎麼回事之際已然能窺見走廊另一端蔓延開的火光。
這下要做什麼已經用不著猶豫了,他們匆匆戴上萊昂從超市揣了幾隻的口罩,在大火真燒來前跑向最近的後門,一個接一個地衝了出去。
還來不及喘息,又連著衝刺了十數米,緊接著,火舌舔向彈藥庫引起的二次爆炸就讓牆體和玻璃的碎片擦著他們的發梢臉頰飛了過去。
整座警察局在火中熊熊燃燒,紅光竟然一時蓋過了遠處黃金樹散發出的光芒,黑煙也直竄天際,哪怕隔了幾百米都能清楚地辨彆出方向。
“完了,”萊昂臉色一變,“這下他們肯定馬上就會——”
他要說的是“發現”還是“追來”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就在這爆炸和火災發生的短短幾分鐘內,街道的一端就出現了兩輛類似於麵包車的白色方形汽車。
萊昂瞬間啞了火。
還不等他舉槍去射擊車胎,另一頭就同樣傳來輪胎急刹時的尖銳刺響,甚至有幾杆槍從車窗裡探出來瞄準了他們。
他們被四五輛汽車從兩側包圍了,停車、推門、拔槍——這一連串的動作幾乎是一氣嗬成。車上下來的人們看不出性彆看不出年齡樣貌,無一例外地穿著厚重的白色防護服,手中那些黑洞洞的槍口直對這邊。
反抗是不明智的選擇,十來個人打三個人,那是三對一還有剩。
萊昂沉不住氣了,“我就知道——”
“但是這裡怎麼會爆炸?!”鬱雙忍不住道。
“我哪清楚,”連警察本人也說不清自己東家哪來的易爆物,“我也顧不上每一個角落都去看啊!”
鬱雙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祝槐。
後者倒是還很無所謂,還有心情開個玩笑,“既然看樣子咱們是逃出來的,這算不算最速重新被抓記錄?”
鬱雙:“……這種時候就彆惦記吉尼斯了啊啊啊!”
“現在放棄反抗。”汽車車身上印著代表伐魯希亞的標誌,“防護服”們中有個話事人似的家夥站了出來,“把你們偷走的那本書放在腳邊,所有人舉起手放在腦後。”
萊昂的槍口緩緩放下了。
“就這麼投降了?”鬱雙不可置信地問。
“……我還想活著回去見我的家人。”萊昂咬著牙說。
祝槐挑了下眉,在萊昂不甘心的目光中彎腰輕輕將那本書放在開裂的路麵上,而在她直起身的一瞬間,那些身著防護服的家夥也全都一擁而上。
結果,他們新拿上的槍支子彈還沒有派上用場就被搜走沒收了,一人一副手銬地把手腕拷在身前,就這麼押上了其中一輛車。
車廂內除了他們和幾個“防護服”,還端坐著另外一名女性。也許是因為車門開合也隻有短暫的數十秒,女人沒有戴口罩,她衣著整潔卻看起來呆呆愣愣的。祝槐瞧著她的臉,無端有幾分眼熟。
“她們什麼都不記得了,”她在伐魯希亞的人的指示下觀察了祝槐和鬱雙後木然地說,“也沒有要妨礙你們的打算。”
另一個穿著防護服的家夥在那指示者旁邊耳語了幾句,祝槐捕捉到零星的“毒氣”、“失憶”和“後遺症”之類的字眼。他們似乎這樣才放下了心,吩咐司機啟動了車子。
汽車遲緩地在崩毀的路麵上顛簸著行駛,車內寂靜無聲,再傻的人也不會在這樣明顯不利的情況下出言和一群不知底細的敵對者搭話。
祝槐同樣沒有這個打算,她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隨著車輛的行駛,遠處的那棵巨型黃金樹也漸漸轉變了角度。儘管葉片疏密有所變化,它奪人心魄的美麗與壯觀卻是始終不變的。
街道上那些暗綠色的植株也越來越多,有的甚至就生長在被樹根掀翻的轎車裡。也正印證了萊昂所說的受災最嚴重的是伐魯希亞的實驗基地——當他們終於在其他車輛的包夾中停下後,一眼望去的就是被樹根頂得坍塌錯落的樓房。
不過,能支撐起一座城鎮半壁收入的分公司占地麵積必然不小,還有相當一部分在樹根的摧殘中“存活”下來。
他們被帶去的卻不是那些還完好的出入口,而是遠處地麵上的一片凹坑。它的偽裝工作相當到位,若不是如今已經大大咧咧地敞開著裡麵的階梯,斷不會有人憑借原本假種假鋪在旁邊蓋子上的植物和泥土辨認出它底下其實藏著這樣的景象。
萊昂愣住了,“這是哪裡?”
他們已經被穿著防護服的那些人監視著下了台階,並推搡進儘頭的電梯裡,其中一個人終於有興致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們的基地。”他炫耀似的說,“真正重要的實驗都是在這裡進行。”
萊昂:“你們不是在那——”
“噢,老兄,”那甕聲甕氣的聲音就像在評判一條可憐蟲,“沒必要搞得那麼明顯不是?”
“可以稱呼為‘蜂巢’,反正你們馬上也要成為其中的一員了。”
電梯仍在下降,最終在半分鐘後於小屏幕上顯示的負四層停下。
“我們早就準備這個了,可惜真到了今天還是人員損失慘重。”
他無疑遮掩他們就是造成城鎮那幅境況的罪魁禍首,語氣也聽不出任何可惜,就像他在電梯門再次打開後,衝在外頭等著的同事打招呼一樣波瀾不驚,“逃跑的兩個抓回來了。”
他的同事沒有防護服,隻穿了件白大褂。這個相貌平平的男人顯然是一副研究員的打扮,淡淡地各掃他們一眼,“除了他以外都是絕佳的實驗體,能抓一個是一個。”
他口中的“他”——萊昂不由得想說點什麼又欲言又止。
“但是都得去檢驗一下,”那個人說,“預防感染。”
同事不置可否,祝槐等人被推得踉蹌出電梯時,兩個安保員也在他的吩咐下持槍逼了上來。
“帶他們去五號實驗室。”
他沒有帶路的意思,三人就在安保員的尾隨中被趕來趕去,穿過了電梯正對麵約有幾十平米的“大廳”。人手損失這事應該是真的,在廳裡穿行的隻有依稀一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推著用手推車運送的水缸。
那玻璃缸裡裝著一隻……非常奇怪的生物。
也許用“灘”更準確,它就是噩夢本身。那無定型的黑亮油狀物閃爍著微光,成千上萬的眼珠在腫泡似的身軀上不斷浮現又分解,哪怕隔了如此之遠也能隱約嗅到刺鼻的氣味。
它在缸內四角流淌著、蠕動著,嘲諷似的叫道:“Tekeli-li!Tekeli-li!”
與此同時,KP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初次目擊黑亮的惡臭——修格斯,進行意誌檢定,成功隨機下降一到六點SAN值,失敗隨機下降一到二十點SAN值。】
祝槐看了看自己岌岌可危的SAN值。
“我也要過嗎?”她問。
【噢,你不用了。】
鬱雙:“……”
算了,早痛晚痛都是痛。
[奧德利(鬱雙)]進行意誌檢定,5/70,大成功!
KP:“?”
祝槐:“?”
鬱雙:“???”
【你看著它,忽然湧上了一股油然而生的親切感,就像是前世的千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它看著你,仿佛在說“噢,我的老夥計,好久不見,快來用靴子狠狠地踢我的屁股”。因為這次命運注定般的邂逅,你不僅不用扣除,還可以回複隨機一到三點SAN值。】
鬱雙戰術沉默了兩秒。
“不然你還是扣我的SAN吧。”她誠懇道。
“我有個問題,”祝槐問,“你們倆對視的是它哪隻眼睛?”
鬱雙:“……”
不要說這種事了啊啊啊啊!
他們很快看著那隻修格斯被推走,臨走前甚至看它變化出一條觸手揮了揮。兩個安保員不滿走慢了的這幾步,催促著繼續向前走去。
它無疑就是她應該選中的下手對象,隻是離得太遠,她也不過是這樣看看了。祝槐遺憾地收回目光,隨著安保員的催促動作起來。
她也沒想到下次機會來得如此之快。
可能這正是那一頁被做了標記的原因。
打開擋在眼前的密閉門,後麵又是條走廊。而在走廊的某一段,生活在開放式的觀察收容室裡的就是某個眼熟的生物。
這一團修格斯比剛才那個要大上不少,大概就是成熟體和幼年體的區彆,它身上接著幾條電線,懶洋洋地趴在那裡一動不動,任由正對麵玻璃後的兩名研究員擺弄儀表台上的按鈕。
祝槐隻瞥了一眼,她在背後的槍口威脅下一步不停,嘴唇無聲地翕動起來,輕輕念出了某段咒語。
軟趴趴癱在牆角的修格斯忽然動了一下。
“記錄它對JL-23號電流訊號有反應。”研究員還沒有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平靜無波地報道,“加強輸入。”
旁邊的助手迅速按下了按鈕。
這卻有如火上澆油,憤然起義的修格斯直接扯斷了身上的那些電線,朝著玻璃那頭就撲了過去。還全然不清楚它為什麼突然暴走的研究員回過神,立馬念起了看口型幾乎一模一樣的咒語。
祝槐倏地失去了對它的控製權。
“安靜!”研究員厲聲喝道。
這當然遠遠不夠,祝槐麵色不改,又悄悄重複了那段拉丁文。
反抗。
服從。
反抗、服從。
來來回回接受截然相反命令的修格斯完全陷入了混亂,“Tekeli-li”的叫聲不絕於耳。每多接受一次控製術,它就愈加惱火,研究員也漸漸意識到應該是有誰在搗鬼,危險的目光就向此處掃了過來。
然而就在這時——
祝槐徑直放棄了爭奪。
她這邊鬆了手,控製權完全落在了研究員手上,他還來不及欣喜,兜頭澆來的就是修格斯故意反叛的報複。
服從?老老實實在原地待著?
它可是被耍得團團轉了!
上萬隻散發著綠光的眼睛陡然貼上來,在滔天的怒火下竟然將本該很結實的隔離玻璃撞出了幾道裂紋,毫無心理準備地目睹這噩夢之景的研究員兩眼一翻,原地暈倒在了操作台上。
助手終於回過神,尖叫著就向外衝去,那玻璃也應聲而碎,與之同時響起的令人牙酸的擠壓聲。修格斯從那裂口中爬出來,昏倒在那上麵的研究員就自然而然地成了肉醬,化進血裡一同從它身下淌下。
“咚”的一聲悶響,看著他們的安保員也有一個暈了。
另一個也不管他們了,開了幾槍發現幾乎沒有作用就緊隨其後地跑向了門邊。密閉門在他出去後的連拍按鈕中閉合,從裡麵是打不開了。
而這時,修格斯還在大聲鳴叫,漆黑油亮的流體身軀眼瞧著就要向著耍它的另一個元凶傾覆而下——
“殺了我。”祝槐說。
它偏不!
修格斯簡直氣炸了,簡單到隻能分清個一二三四的大腦——如果它有這玩意兒——裡隻有你讓我往東我偏往西的念頭。
它要發動攻擊的架勢竟然生生停下了。
想死?哪有那麼容易!
它猶豫著是不是要走,該從哪裡走,很快瞄準了上方的通氣管道,眼睛隻是隨便掃了一下對麵的密閉門。
“那扇門很重要!”祝槐馬上受到了驚嚇似的揚起聲音,“不要毀了它!千萬不要!”
它偏不——!!!
憤怒至極的修格斯發出不甘示弱的尖叫聲,硬是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狠狠懟了過去。它龐大的身軀在密閉門上壓出一個凹坑,後者跟著變形、扭曲,最後在驚人重量和壓迫力下斷裂。
逃出牢籠的修格斯毫不猶豫地向外麵流走了,隻留下一塊快被壓成金屬片還帶弧度的大門在地上搖晃著。
祝槐看著它離去的方向,彎腰取下安保員腰上的萬|能鑰匙。
她卸開手銬,笑眯眯地用手指勾著鑰匙在還目瞪口呆的鬱雙和萊昂麵前晃了晃。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