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番外二 白鵠(2 / 2)

“但是,”他這下是真的有些困惑了,“我能做什麼呢?”

對方安靜了片刻。

“離開這裡,越遠越好。”

她說。

“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他不知道這麼做是否正確,可他聽了那句話。

衝下樓梯,奔跑在走廊間門,牆麵和地麵都沾滿了黏膩的血液,他從橫亙在各處的屍體窺出了事情的真相。幾乎所有的孩童都倒在各自的門前,神情平靜,宛如進入了夢鄉,但脖子正中的深深刀傷證明了這隻能是一種假象。

他們的血都被割喉放乾了,不過僅僅以這些血量,想要染紅整條走廊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真正占據了大片麵積的是支離破碎的屍塊。

它們無一不是遍布撕咬的痕跡,他認識這些抓痕和齒痕,也認識剛才那幾隻怪物的種類——在信仰邪神的研究所,怎麼會有實驗品不認識拜亞基。

孩子們的血被收集用來進行召喚的前置儀式,而是誰找準機會控製著拜亞基殺死那些研究員、又反手解決掉拜亞基……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此昭然若揭,他猜出對方想要做什麼,但在真正看到那片映亮了天際的火光時,還是下意識地慢慢停住了步伐。

熊熊烈焰的光芒照亮天空,照亮湖水,雲與水成了如出一轍的紅色。

從那天開始,他不再是實驗體695號。

他叫自己白鵠。

能夠自由選擇棲息之地的白鵠。

白鵠摘下耳機,一本正經地歎了口氣,“果然還是找不到啊……”

“什麼?”

“唔,”他裝模作樣地思考了兩秒,“更好聽的聲音?”

祝槐:“……”

祝槐:“?”

這都哪跟哪,她覺得自己就不應該開這個口。

白鵠的思維總是跳脫的,但此刻居然似乎是在認真思考剛才的問題,她索性也不再打擾,轉頭應了拿不下東西而沒手開門的薑薇的催促,“哎,來啦!”

兩個人還算是不打不相識。

彼時祝槐的一條大魚即將收網,臨了卻被一個突然殺出來的家夥截胡,讓獵物意識到她這裡是個不折不扣的陷阱——然後對對方感恩戴德,轉頭就跳進了更深的坑。

祝槐倒不在乎那條魚本身的價值,多一筆也是多,少他一筆也不少,她忍不了的是居然有人敢從她手裡打主意。幸運的是這個初來乍到的家夥還不那麼熟練,留下的尾巴足夠她追查到蹤跡,她二話不說地直接上了門。

然而在看到完全沒上鎖、大大咧咧地歡迎著來客的房門時,她意識到這本來就是一場虛位以待的設計。

然後對方的表現果然佐證了她的判斷。

“喲。”

坐在轉椅上的少年一轉椅背露出正麵,衝對方抬手打了個招呼。

好久不見。

“初次見麵,”他笑嘻嘻地說,“你可以叫我白鵠,或者雲水一。”

他改頭換麵,擁有了全新的身份,第一次真正地走進那個人的目光。

僥幸逃過屠殺的實驗品無法給對方留下多少印象,但一個擁有足夠利用價值的情報販子可以。

她很自然地沒有認出他,這點也在白鵠的預料之內。當初機緣巧合的兩麵裡,那個將一切都視若無物的女孩理所當然地不會分出任何注意力。

更何況幾年的時間門裡,他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也是。偽裝成了一種天然的本能,他頭回見到那隻笑麵狐狸言笑晏晏地哄騙獵物一步步心甘情願地被賣還幫忙數錢時,如果不是有一瞬間門笑意不及眼底的寒光,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找錯了人。

雖說開始得不怎麼愉快,但他們兩個——往好聽了說是一拍即合,用薑薇的話說是沆瀣一氣。人的精力總歸有限,他與生俱來的信息收集與處理能力讓他可以如魚得水地在情報販賣這一行裡混出名堂,而祝槐恰好需要在適當的時候省點事。

然後就是薑薇,她經營的地下診所當然缺一些靈活的情報源,有了祝槐這個中間門人,熟絡起來隻是時間門的問題。

三人偶爾也會聚一聚,這次就是白鵠提供的消息讓薑薇提前躲過了一個難纏的醫鬨,她為表謝意才在家裡叫了上門送餐當作請客。

沒辦法,大家都是灰色人物,要是在公共場合被人看到可是有一定風險的。

他們是來做客吃飯又不是來當大爺,白鵠熟練地自告奮勇去取杯子,結果阿宅畢竟是阿宅,托盤上剛放了三個杯子就一不小心沒站穩一歪,其中一隻徑直滑落,摔出了清脆的響聲,還有滿地的碎片。

他頭疼地嘖了聲,彎腰去撿地上的玻璃碎片。

嘶。

果然應該用掃帚,他看著指腹上被劃破的傷口,淺紅色的鮮血正緩緩地沁出來,隻得轉身先止一下血。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許是因為機體的逐漸成熟,他體內的血液不再是透明無色的狀態,而是轉深變化——但仍然與常人不同,要更淺一些。

他知道這是為什麼。

就像祝槐一樣,隨著年齡漸長,他也有能力對當初那座“孤兒院”和背後的利益集團展開更多的調查。他查到了比自己想象中更離奇的事,這些人在秘密研究平行世界的理論,並為自己最新的研究——人工製造出的生命預先準備了某種液體當作血液的替代品。

他們管這叫“猶格之血”。

這當然不可能真是來自猶格·索托斯的血液,但與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繼承了那血統的人造人孩童要麼沒多久就會出現異變,要麼就是不世出的天才。

那一批裡最後隻有白鵠活了下來。

他以與正常人毫無分彆的外表迎來了成年,偶爾卻仍然會感到迷茫。

那就活下去吧。

他想。

隻要活著,總有一天會找到答案的。

“怎麼了?”祝槐聽見玻璃杯摔碎的聲音,探頭進來,“沒事吧?”

“當然沒有。”

他笑笑,不著痕跡地將割破的手指藏到背後。

那麼你呢?

他有時候會看著她想。

你想去的地方又是哪裡?

也許等到一切結束,他有機會親口問問對方,說不定還能將一切全盤托出,然後問問她還記不記得那個彷徨的小孩子。答案是不記得也沒關係,他分不清自己的感情是憧憬還是依戀占得更多。但無論是哪種,在他鬼使神差地裁下檔案裡的編號紙片,將它們放進那個吊墜裡時都是一樣的。

很可惜,他等不到那個機會了。

不過——他知道有些事就是不問值不值得。

意識的陷落有如沉進泥沼,他在雙目的半睜半閉間感知到那龐然氣息的接近,隻消輕輕一碾,他就會整個化為塵埃,徹底回歸到本應有的下場。

白鵠長出了一口氣,終於靠著牆壁閉上了眼睛。

他仍然沒有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但他找到了死亡的意義。

他的生命即將在此止步,不過其他人還可以走下去。他竭儘所能尋找出來的兩條路徑,既然其中一條已經證明了是必死之路,那另一條一定就通往光明的希望。

他的手指徹底地滑落下去。

世界的彼端,虛構的網絡數據裡,定好的倒計時走到了最後一秒。

郵件自動啟動了發送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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