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複一日,李承乾按部就班地學習,打理宏義宮的辣椒地,入宮哄李淵。偶爾往東市逛逛,再去醉仙樓吃頓飯。日子過得瀟灑恣意。
轉眼到了四月,夏日來臨,天氣漸漸炎熱起來。眾人褪去春衣,換上了薄衫。李承乾種在花圃的辣椒也已經從小秧苗長成了小樹苗。李承乾一邊例行每日種植任務,一邊思索著今兒下午沒算學課,該去哪裡玩。
抱春前來稟報:“裴小郎君回來了。”
裴小郎君全名裴行儉,乃隋朝將領裴仁基次子,裴行儼①幼弟。父兄皆亡於王世充之手,後被羅士信收養。武德五年,羅士信戰死。三歲的裴行儉再次成為孤兒。李世民做主將他帶了回來。
彼時李世民沒想太多,一來羅士信是隨他討伐劉黑闥時犧牲的,英年早逝,膝下無子無女,隻有一個非己所出的裴行儉。
二來裴家也屬名門,裴行儉的父兄更是一代猛將,二人雖未投效李唐,與李世民共事,李世民仍舊十分敬佩;
三來裴行儉出生之時,亦是父兄身死之際,後來母親也跟著去了。雖有羅士信照拂,但不過短短三年,羅士信就沒了。眾人覺得他命硬,刑克六親,都不待見他,怕沾上災厄。
李世民找到他時,他在街上流浪,跟乞丐搶食,好不可憐。
李世民有惜才之心,亦有憐幼之意,便將人抱了回來。至於命硬克親?李世民嗤之以鼻,全不在意。
最初李世民是想讓長孫氏先照料一陣子,等得空為裴行儉尋個好去處,自己再出份銀錢,妥善安置。
誰料李承乾與裴行儉竟投了緣,每日玩在一處,一口一個“好兄弟”。為了“好兄弟”,他先是攛掇李世民請表上奏,後又不斷在李淵耳邊吹風,不但讓李淵追封裴家,還置辦府邸。
但鑒於裴行儉太小,李承乾不放心他一個住,更舍不得他走,便進一步軟磨硬泡讓李世民正式將裴行儉收為義子。至此,裴行儉一年裡至少有大半年的時間不在裴府,而是在宏義宮。
不過抱春這會兒說“裴小郎君”回來了,倒不是指裴行儉從裴府過來。裴行儉父兄死在洛陽,彼時洛陽在王世充之手。平定洛陽後,羅士信感念昔日恩義舊情,為其收斂骸骨,厚葬於北邙山。羅士信死後也葬在這裡。
裴行儉今歲開春回暖後便稟明李世民,李世民特意遣了一小隊人馬護他前往北邙山掃墓祭奠,順便在墓旁小住一陣子,陪陪自己素未蒙麵的父兄與養了他三年的羅叔叔。
聽聞裴行儉回歸,李承乾大喜,飛快跑往前廳,果見與他一般大的小人兒正同阿耶阿娘請安。李承乾上去直接給人一個熊抱:“老裴,老裴,你可回來了。”
裴行儉遭受突然猛撲,沒反應過來,身子往後仰去,二人雙雙摔在地上。
李世民伸手將李承乾提溜起來:“冒冒失失的,成何體統!”
李承乾理都不理,仍舊我行我素抱住剛爬起來的裴行儉:“老裴,你怎麼去這麼久?可想死我了。”
裴行儉笑著解釋:“我給父兄與羅叔叔重新修了墳,還為他們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場。”
李世民毫不留情吐槽:“想死你了?我怎麼瞧著你這兩個月過得挺快活,還想得起來彆人嗎?”
李承乾回之以怒目:“我怎麼沒想?阿耶,你可彆冤枉我。我過得快活跟我想不想老裴有什麼關係?你不要張冠李戴。老裴可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兄弟,我怎麼可能不想他。”
都異父異母了,怎麼還是“親”兄弟?還有張冠李戴是這麼用的嗎?
李世民突然沉默,懷疑起陸德明孔穎達於誌寧三人的教學能力。這都教了些什麼鬼!
李承乾高高興興同裴行儉說:“前陣子阿翁改封我為中山王,賞了我好多東西,青雀和麗質都拿了,我特意給你留了一份,你等下跟我回屋挑。”
裴行儉點頭,也不推辭,笑著說:“好啊。”
李世民撇嘴,忍不住戲謔:“呦,還記得給人留東西呢。這麼大方,你那麼多好東西,怎麼沒見給彆的弟弟妹妹分點?”
彆的弟弟妹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此話一出,裴行儉頓住,長孫氏眼睫微動。李世民也恍然反應過來自己似乎說錯了話。
唯獨李承乾麵色不改,翻了個白眼:“他們有好東西也沒見分給我啊。《詩經》裡說了,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琚②。他們都沒給我木瓜,我乾嘛給他們瓊琚?我才不做舔狗呢。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
舔什麼?什麼狗?李世民不明所以。
裴行儉卻已笑著回應:“我這次回來,在洛陽買了許多東西。有給義父義母的,也有給你的。你不是喜歡胡商的東西嗎?洛陽也有胡商,我碰見好些新羅來的新奇玩意,全都買了。”
李承乾高興歡呼:“走走走,我去看看你給我買的東西,也給你看看我這陣子得到的賞賜。”
兩小兒兀自離去,李世民卻愣在當場。是啊,裴行儉出個門回來都記得給承乾帶東西,從前李寬李恪又不是沒出過門,可半點沒記著承乾這個大哥。
想到此,李世民細細咀嚼著李承乾方才的話,深覺有道理。
他提“彆的弟弟妹妹”,從沒有指責承乾的意思,單純是說禿嚕嘴了。在他心裡,嫡庶本就不同。李承乾未曾苛待過庶弟庶妹。相反他很有長兄風範。若有外人欺負弟妹,不論哪個,他絕對第一時間衝上去幫忙,把對方揍趴下。
可見李承乾是分得清裡外的。隻是他對內外的區分有參照。與他人相比,不論同母不同母,都是他的弟妹,全是內。但若在宏義宮裡比,那自然其他人全是外,唯有李泰李麗質是內。哦,或許還得加一個裴行儉。
李承乾的態度擺得明明白白,區彆對待得理直氣壯。
李世民無奈搖頭,與長孫氏吐槽:“這孩子想什麼全寫在臉上,也不知道遮掩遮掩,什麼話都往外說,這要是碰上個拎不清的爹,還不把他怨上了。”
“那二哥怨他嗎?”
李世民頓住,莫名覺得這語氣有點微妙,忙道:“怎會,嫡庶有彆,她們生的孩子如何能與你生的相比?觀音婢,你知道的,我就是瞧不慣承乾那副嘚瑟模樣,總忍不住想刺他一刺,絕無他意。”
長孫氏輕笑:“嗯,我知道。”
聲音溫和,不見半分氣惱,甚至連笑容都沒減,李世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應,辯解不是,不辯解也不是。一瞬間心裡七上八下。觀音婢這是什麼意思?生氣了還是沒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