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想得入神, 一時忘了動彈,內侍監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怕他抗旨不接。要真這般, 李承乾會怎麼樣他不知道, 但他肯定要遭殃,搞不好命都會沒掉。
“小……小郎君,還請……接……接旨。”
內侍監說得戰戰兢兢,哆哆嗦嗦,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
李承乾恍然回神, 十分自然地接下聖旨。內侍監的眼淚瞬間落下來。李承乾不明所以,驚訝萬分:“你哭什麼?”
內侍監:“奴高興。”
李承乾:???
那眼神仿佛在看傻子, 又好似再說:你沒病吧?我得賞賜你高興什麼勁?跟你有半文錢關係?
內侍監:……寶寶心裡苦, 寶寶不能說。
但有些事還是要提醒的。
內侍監深吸了一口氣:“小郎君, 你看聖旨也接了。這些賞賜……”
“留下吧。”李承乾琢磨著, 畢竟全都金貴著呢,老值錢了。而且他既然已經打算給阿翁一次機會, 暫且原諒他了,那就不會再跟他置氣。至於尹德妃等人的東西?人家都把賠禮翻倍了,他怎麼好意思再送回去,那多虧!所以全都收下, 給了他就是他的。
內侍監心頭大喜,目光瞄上聖旨:“那謝恩……”
李承乾無語, 看向內侍監的眼神充滿疑惑,眼前這人經常替李淵來給他送賞賜,他是熟悉的, 但今天這人很不對勁。
他一邊奇怪一邊說:“我明天會進宮謝恩的。”
內侍監更高興了, 差點蹦起來, 連連擺手:“小郎君願意謝恩就好,不用進宮,不用進宮,現在就行。”
李承乾:?
但見內侍監對身後內侍使了個眼色,內侍小跑著離開,沒多久前方再次傳來騷動。
抬眼望去,好家夥,那被禁衛簇擁著緩緩走來的不正是他阿翁嗎!
李承乾:……
人都來了,還能咋地,宋威隻能收拾地方,畢恭畢敬先將李淵一行人請進屋。
瞧見李承乾一直跟在左右,也規規矩矩向他行禮問安,乖巧地不得了,李淵懸著的心落下來,卻又感覺有幾分怪異,輕笑問:“不生氣了?”
李承乾抿唇:“我可以生阿翁的氣,但不能生聖人的氣。”
李淵愣住,一時沒反應過來,在他看來,他既是阿翁又是聖人,二者皆是他,有什麼區彆?
“阿娘說了,我是孩子,要聽長輩的話,接受師長的教育。但我年歲還小,不必承擔太多我不該承擔的東西,不用過分懂事。我擁有對自家人任性的權利,我可以撒嬌,可以使性子,可以調皮。便是偶爾莽撞些,闖點小禍也無傷大雅。他們會包容我,疼愛我。
“可阿娘也跟我講過尊卑規矩。阿翁若隻是我的阿翁,那就是自家人,是我的長輩,我自然可以生氣。但你請出聖旨就是聖人。我得守規矩,不能生氣。不然就是大不敬。”
長孫氏其實並沒有將尊卑規矩與前麵一大段聯係起來,這是李承乾自己想的。因為夢裡就是如此。
夢中,爺爺在家總能容忍晚輩的一些小脾氣,即便有時候晚輩是無理取鬨,他也會笑嘻嘻退讓。但後來堂哥進入公司實習,做錯了事,爺爺鐵麵無私,半點情分也不講,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爺爺說,這是公司的規矩。在公司隻有上司下屬,沒有爺孫。爺爺可以包容孫子孫女,但作為集團董事長,必須維護公司的製度,保全公司的利益。這是為公司著想,為自家著想,也是為公司上上下下所有員工著想。
李承乾並不完全理解這其中的意思,但他明白一點,夢裡爺爺與集團董事長雖是一個人,卻是兩個身份,身份之間是有區彆的。正如阿翁與聖人一般。
李承
乾說完,將聖旨交給抱春,恭恭敬敬倒水給李淵奉茶。
李淵心思翻覆,突然反應過來從二人見麵開始便升起的那股怪異之感是因為什麼。承乾對他太恭敬了,行為舉止規規矩矩,彆說生他的氣,便連一絲僭越也無。這樣的承乾讓他很不適應。
再思及剛才的話,李淵逐漸明白,承乾這是將他當聖人對待,而非阿翁。
聖人,阿翁。
李淵將這兩個詞暗自咀嚼了數遍。他膝下兒孫不少,承乾並非唯一。但他知道,承乾對他和彆的兒孫對他是不同的。以前他不知道為何不同,現下明白了。
在彆的兒孫眼裡,他既是阿耶和阿翁,又是聖人。兩個身份同時存在。他們對待他的時候,既有對阿耶阿翁的親近,又帶著對聖人的敬重。這份敬重中或許還摻雜了點他們自己的小心思。
承乾不一樣。對承乾而言,他是阿翁便隻是阿翁;是聖人便隻是聖人。對待不同的身份,他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雖然後者略顯疏離,但前者他會給予對方無與倫比的信任與熱情,毫無保留,不設防,不戒備。
承乾對他的這份感情是純粹的,獨一份的,旁人都比不得。
李淵不免動容,輕啟雙唇:“承乾,我現在是你阿翁。”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
“若這樣,那我便還有一點點生氣。”李承乾滿臉憤慨,“李承道說九叔吃我的辣椒中了毒,你便信了,覺得是我害了九叔,都不求證一下。”
李淵趕緊解釋:“阿翁沒有覺得承乾害了九郎,阿翁隻是想問一問承乾。”
天地良心,他真的隻是想叫承乾來問問。就隻是問問,鬼知道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
李承乾哼哧不說話。
李淵歎氣:“阿翁錯了,阿翁給承乾賠不是,可好?”
李承乾勉勉強強就著台階下,傲嬌道:“既然你都誠心誠意道歉了,那我便大發慈悲地原諒你好了。”
李淵輕笑,李承乾又道:“不過有個前提。我們得先約法三章。以後若再碰到類似的事,阿翁不許不信我。不然我會比這次更生氣,你再也哄不好了。彆說給我加封食邑兩百戶,四百戶都不行。”
至於八百戶,嗯,如果李淵真給他八百戶,他還是可以勉強考慮一下的。
李淵哭笑不得,滿口答應,又問:“不是約法三章嗎?還有兩章呢?”
李承乾:???
電視裡不經常說約法三章,他就隨口一扯,沒想太多。另外兩章……
“嗯……”李承乾歪著頭苦思,實在想不到,乾脆說,“另外兩章先記著,等我想好再告訴你。”
李淵笑意更大了:“好。”
翁孫倆冰釋前嫌,又親親熱熱起來。感受著李承乾投過來的懷抱,膩歪的語氣,熟悉的小表情,李淵嘴角勾笑,心頭無比熨帖。他的承乾又回來了。真好,這才是他的承乾啊。與他親密無間,熱情如火的承乾。不是那個對他冰冰冷冷、客客氣氣的模樣。
李承乾拉著李淵去看辣椒醬,開開心心同他說辣椒的各種好處。
“阿翁,昨晚我跟阿耶吃的那個豆腐肉末,你後來有讓尚食局做來吃嗎?”
李淵搖頭,這才過去多久,他哪來得及。
“阿翁回頭就讓人做。”
李承乾點頭:“阿翁一定要吃。你相信我,辣椒絕不會讓你失望的。這種東西隻要吃過一次就會明白,那滋味會讓你欲罷不能。”
李淵不太信,當初的西紅柿與西瓜不也被他吹上天?當然,李淵覺得西紅柿與西瓜都不錯,但距離“欲罷不能”還差得遠。
李承乾滔滔不絕:“辣椒雖然不能做主食,但做為配料,它是絕佳的,無可替代的。幾乎不論炒什麼,
都可以放幾顆進去。阿翁,等你吃過就會發現,放了辣椒的菜品跟沒放辣椒的,味道天差地彆。”
說著,李承乾眨了眨眼睛:“我新得了一本菜譜,裡頭好多新菜式,大部分都是辣的。我已經交給常阿榮去研究了。等研究出來,我們就有口福了。”
說到此,他忽然想起來,菜譜一套三本,他原是想一分為三,一本交給常阿榮,另外兩本獻上去,交給光祿寺與尚食局。誰知還沒等他動作,就出了李元方的事。他生氣著呢,哪還會把菜譜給李淵,直接按下全給了常阿榮。
如今與李淵和好如初,李承乾覺得那還是得表示一下的。但給出去的東西怎麼能收回?更彆提他答應了讓常阿榮研究透都學會了再還給他。所以……
“嗯……回頭我請人把菜譜謄抄一份給阿翁送去,阿翁不論是交予光祿寺還是尚食局都可。咱們一起研究,人越多,研究的越快,我們也能越早吃到,對吧!”
李淵無可無不可,連連說好。
李承乾美滋滋。就該這樣。他生什麼氣。白白浪費了這麼多勞動力,延遲他吃到美食的速度。劃不來咧!
說乾就乾,回到宏義宮,李承乾就問李世民要人。彆的菜譜隻有字,謄抄起來相對簡單。係統給的菜譜圖文並茂,十分詳儘,謄抄不但要會寫還得會畫,這就有一定難度了。若放在彆人身上,還真有些棘手,但李承乾是誰?李世民的兒子!李世民旗下有文學館啊。
李世民本來是不願意的,可拗不過李承乾軟磨硬泡加耍賴犯渾,隻能答應,在文學館尋摸了兩個人為他做事。
謄抄菜譜的事解決了,李承乾高興起來,每日除請安學習外,便是去常阿榮處當監工。有他在,眾人乾勁十足,加上這些天日頭好,三天功夫,就將乾辣椒、剁辣椒、辣椒麵、油潑辣子等全都弄了出來。
辣椒處理完畢,常阿榮終於有時間開始試菜。當天午食,李承乾就在桌上看到了一道乾鍋牛腩。
居然是牛腩!大唐律例言明耕牛是不能隨意宰殺的。若耕牛因年老若生病等原因逐步走向衰弱,已無法承擔耕地的重任,隻能屠宰,需提前向官府報備,官府準許才可動手。
因此在大唐若想吃到牛肉牛雜等物,要通過關係提前找到報備的牛去買。這點對於宏義宮來說並不難。可報備的牛並不是經常有,所以他們牛肉牛腩仍舊難得。
李承乾非常高興,已經忍不住伸出筷子,夾一塊牛腩就往嘴裡送,然後眯起眼睛慢慢咀嚼,越嚼越興奮。
“就是這個味道!我夢裡吃的就是這個味道!常阿榮,你真棒!”
李世民長孫氏忍俊不禁。
常阿榮憨笑:“小郎君年歲尚幼,小的擔心小郎君接受不了太辣,辣度上對比菜譜做了些調整,減了量。”
李承乾拚命點頭:“就這個辣度很好。你真厲害!”
一會兒真棒一會兒厲害,說得常阿榮都不好意思了。
反正隻要是好吃的,李承乾都會欣喜若狂,對他這番表現,李世民嗤笑一聲,不以為然,當他那天沒吃過肉末豆腐呢。
哪知夾上一塊入口,李世民頓住,這回的牛腩味道與那次自證時著急忙慌做的肉末豆腐截然不同,辣味更加濃烈,更能刺激人的味蕾,也使得整道菜更為爽口。
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