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李世民仍舊舍不得離去,直接宿在東宮,與李承乾同塌而眠, 促膝長談。當然大多時候是李承乾在說,李世民聽著。
李承乾說夢裡學堂測驗,有道題他的答案與標準答案不符被判定錯誤。父母會問他為何這麼做,當他說出原因, 而父母認為他的選擇沒有問題後,不會強迫他必須按標準答案來更改,而是會肯定他的想法。
父親會告訴他,有時候同一事物的正確答案不隻一個。我們應該發現事物的多樣性。標準答案是對的, 你的答案也是對的。標準答案的“標準”隻說明它的普適性,不代表唯一性。分數固然重要,但我們不能被分數禁錮了思維。
父親會去同老師溝通, 將他這道題的判決改過來。
李承乾還說有次父親做實驗,閉關許久,幼兒園的所有活動都沒空參加,也沒法接送他上下學。班上有人便說他沒有爸爸, 他反駁說自己爸爸是很厲害的科學家。彆人嘲笑他撒謊。
後來父親出關,親自帶他去學校,一個個詢問這話是誰傳出來的,找到罪魁禍首令其道歉, 又帶了禮物分給班上的小朋友,一個個去幫他解釋。他有爸爸。他的爸爸真的是科學家。他沒有撒謊。
李承乾又說他與同窗打架被請家長,本來沒多大的事,老師覺得雙方都動手了且是他先動手的,既然對方不追究, 那麼互相認個錯道個歉也就好了。可他不願意。他認為自己沒錯。老師問他為什麼。
他說他是看到對方摶了個大雪球想去砸前麵滑滑梯的女同學才上去推開對方的。對方不承認,說自己隻是摶雪球玩,他突然衝過來推自己,自己才還手,然後兩人打起來。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女同學背對著他們,沒瞧見不敢亂說。具體起因為何除了他們自己,誰都不清楚。老師為難,對方家長也被鬨得心煩,便說算了。
父親卻沒有“算了”,父親查看了打架的地點,發現在學校圍欄邊,而圍欄外正對路口的監控。於是他打電話報了警,請求警方調取公共監控,查實確實如他所言。
當時老師與對方家長都十分驚訝,覺得這麼點小事叫警察很沒必要,認為父親小題大做,斤斤計較。可父親沒有理他們,堅持如此。
諸如此類種種,還有許多許多。
李承乾一件件說著,李世民越聽心情越是複雜,也越是能體會到夢中父母待承乾的用心,體會到自己與他們之間的差距。
夢裡的父母會經常跟承乾談心,會主動去了解承乾的想法。他們永遠將承乾的感受與需求放在第一位。若承乾做得不對,他們也會嚴厲教導,會訓斥會懲罰。
但倘若承乾是對的,他們會無條件相信承乾,站在他這邊,為他爭取。哪怕在彆人看來這隻是一件小事,哪怕這麼做會引來異樣的眼光,哪怕不被理解甚至會遭受指責。
他們不在乎彆人怎麼看,隻在乎承乾怎麼看。
李世民轉頭看著旁邊李承乾熟睡的臉龐,輕輕替他掖好被角,陷入深思。
他自認十分疼愛承乾,可與夢中的父母一比,他的疼愛顯得如此微不足道。若易地而處,他能做到似他們一樣嗎?他想說能,但他說不出來。
他反反複複琢磨李承乾的話語,琢磨他言辭裡夢中父母的言行,想要從中找出自己比他們強的點,然而找了半天,他驚訝地發現,沒有。似乎真的沒有。不說彆的,至少在養孩子這方麵,他真的找不到任何自己能勝出的地方。
李世民躺在床上,呆呆看著床帳,良久,良久。
次日。李世民沒有急著上朝,留在東宮陪承乾用早食。長孫氏與孩子們似乎也知道父子倆剛剛和好,遂十分一致地沒有現身,給他們留足單獨相處的空間。
李世民一邊給李承乾夾菜一邊說:“你若不喜歡現在的先生,阿耶給你換掉好不好?”
李承乾頓住,抬眼看過去。
李世民又道:“你覺得魏征如何?”
李承乾:……你可真會挑人。雖然夢魘裡的事情他記不太清了,可李明樂查到的資料裡,魏征可是諫臣中的翹楚。當然現在的魏征或許還不是,他現今剛從李建成的陣營轉投過來,且幫著阿耶收服了一批前太子黨。
見他不說話,神色微妙,李世民有點疑惑:“你覺得魏征不行?那張玄素呢?”
李承乾差點沒被噎死。好家夥,又一個此間翹楚。而且這個是直接針對“李承乾”的,與於誌寧孔穎達相比,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李世民蹙眉:“張玄素也不行,那……”
“打住,趕緊打住!”
李承乾搶先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又說出一個更“厲害”的人物來。
李世民:???
李承乾輕歎:“你覺得這是換老師能解決的事嗎?”
“為什麼不是?”李世民的想法很簡單,現在的老師不好,承乾不喜歡,換了就是。換了怎麼不能解決?
李承乾撇撇嘴,仔細回憶夢魘內容以及李明樂查找的資料,想到那一長串的太子輔臣名單,覺得李世民挑來挑去都跳不出這份名單。畢竟那份名單實在太長太驚人,如果全部剔除,他應該也找不出合適的人選了。
李承乾歪頭直視李世民:“你確定重新指派的老師不會如現在的老師一樣。”
李世民有一瞬間的愣神,會嗎?不會嗎?
“阿耶,問題不在於老師是誰,問題在於這樣的風氣要不得,這個頭不能開。與其換先生,把如今於先生幾人做的事情再來一遍,不如維持現狀。
“畢竟於先生幾人雖然在勸諫的事情上固執了點,平時講課授業沒什麼問題。隻需給他們來一記重錘,把他們這動不動勸諫規訓的毛病給改掉就成。”
李世民麵露狐疑:“改掉?”
他想了想於誌寧孔穎達的脾氣,難掩擔憂。
李承乾眨了眨眼睛:“這事我已經有想法了,阿耶放心,我心裡有數的,保管給他們來個大的,讓他們記憶深刻,這輩子都忘不了。”
李世民眼珠一轉,有點好奇:“要不要阿耶幫忙?阿耶該怎麼做?”
“不用。我來安排,阿耶隻需等著看好戲就行。”
李世民:……
瞧承乾這胸有成竹的狡黠模樣,他是不是該替於誌寧等人默哀?
轉瞬李世民神色一肅。呸,默哀個屁。應該拍手喊活該!
李承乾勾唇,他知道夢魘隻是夢魘,他會將夢魘與現實區分開來。他既然不覺得阿耶會是那個阿耶,自然也明白如今的於先生也不是那個於先生,同理,陸先生孔先生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