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在刻版的基礎上讓人改進做了雕版,方式與刻版相同,但嘗試著增加了不同材質做底,並讓人雕撰畫圖。另外還利用多種顏料,使其能做到彩印。
“最後是活字印刷。將一個個文字單獨擰出來雕刻鑄造模型,需要時再拿出來排列成序進行刊印。雕版可以用來印刷量大的書籍。活字可以用來印刷量小的書籍,如此便不用額外做版了。
“甚至活字也能采用不同的材質。譬如泥活字,木活字,銅活字,陶活字等等。我都試驗過,效果都不錯。”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眸中光亮閃爍:“有了這幾樣,我們就能更多的印刷書籍。市麵上的書籍越多,種類越廣,有學之士就會顯著增加。”
李承乾眨眨眼:“這也代表朝廷可用人才越來越多,我們的選擇越來越廣。”
選擇越來越廣,世家的作用便會越來越弱。
李世民眼中光亮又勝了幾分,他看向桌上的紙張與印刷套具:“你打算用這些換取與民間紙坊印坊的合作?”
“對。朝廷即便掌握技術,也無法承擔全國圖書這麼大的量。所以我想著,我們提供給他們技術,他們無償幫我們印刷需要的書籍。當然印刷的量可以根據紙坊印坊的規模大小進行調整,設定一個他們能夠承受的範圍。”
李世民笑起來:“這法子極好。新式造紙法與印書法出爐,若彼家有了此家沒有,那麼要不了多久,此家便會逐漸衰落。隻需我們的要求在合理範圍內,為了自家產業能夠延續,他們必會答應。”
“對。”李承乾點頭,“更何況,我還做出了花紙,譬如用木芙蓉皮添加花汁,如此製出來的紙便帶有花香。其他花木亦可。這類紙造價不便宜,售價也高。寒門庶民買不起,但士族高門,權貴富戶定會喜歡。如此,紙坊也可賺上一筆。
“至於印坊書局,有了這等印刷術,各類話本都夠他們賺不少了。選擇與我們合作,非但能讓產業延續,還有利可圖;不合作,隻會被市場淘汰。如此一來,隻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該怎麼選。”
李世民眼神閃爍:“王家已經表態,崔盧鄭三家也不會遠了。”
李承乾挑眉。是啊,不會遠了。畢竟能成為世家者,誰會是傻子呢?
李世民站起來,走到廊下,雙目遠眺,看著宮門之下:“長安,又能熱鬨一陣。”
誠如他所說,改進造紙術與印刷術的消息一經流出,全民再次沸騰,豈是熱鬨二字可言?街頭巷尾議論者眾。茶館酒樓食肆,處處可聞探討之聲。每個人的聲音中都透著難以言說的激動與欣喜。
此前朝廷說要在各地辦學建圖書館,要“有教無類”,要讓高寒士庶都讀得起書。他們雖然高興卻也擔憂。
但凡接觸過知識的,不論才學多少,全都明白其中不易。似圖書館,還是全國圖書館這樣的大工程,好是好,但真的能夠實現嗎?
他們內心不是沒有懷疑。畢竟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的例子比比皆是。他們在高興之餘也有顧慮,倘若此舉不成呢?如今希望多大,他日失望就有多大。所以此前他們雖然歡喜,卻是克製著的。然而現在不同。
有了新的造紙法與印刷術,他們知道此事一定會成功。他們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的曙光。他們歡呼著,雀躍著,喝酒唱詞寫詩作曲。通過一切手段去抒發自己的激情。
一時間,不論朝廷還是市井,不論長安還是外地,全國上下的文人,又或是接觸過讀書、憧憬過讀書的人都難掩喜色。他們日日掛著笑臉,神采奕奕,仿佛渾身充滿了力量。
與之相反的,崔盧鄭三家不少人齊齊犯病,皆是急火攻心之症。三家好一通兵荒馬亂。
但不管他們願不願意,都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因而等這些人病愈之後,家中長輩齊聚再度議會。議會怎麼開的,李承乾不知。但他知道結果。因為沒過多久,李世民就收到了三家的不同“誠意”。
譬如他們承諾,自家旗下紙坊書局均會配合朝廷行動,並主動要求承擔印刷量比尋常人家多一成;譬如他們承諾,派遣族中有學子弟入州學府學縣學輔助教諭;譬如他們承諾,會開辦書院,“有教無類”,其寒庶學子占比不會少於四成。
諸如此種,等等等等。並且每一項都自願接受朝廷監督。表示他們願意為朝廷培養“國臣”,而自身之“家臣”。
說實話,在這樣的大環境之下,在朝廷強勢、民心所向,而世家示弱、民心匱乏的對比下,即便世家想借此招攬家臣,也是收效甚微的。
因此,李世民與李承乾完全不擔心這方麵,即便真的出現。一個已經被他們釜底抽薪,根基底氣不在的世家,有何可懼?抬手就能覆滅。所以,對於他們的表態,李世民很滿意,李承乾也很滿意。
長安一片歡天喜地,千裡之外小院中的青年可就不那麼高興了。
楊侑看著最近從京師不斷送來的信件,看著上麵一件件全部可稱“驚雷”的消息,麵沉如水。
閔崇文心底也是五味陳雜:“世家地位存續數百年,李唐居然能在短短一年裡將其顛覆。若不是親眼所見,當真難以置信。圖書館、書院、新式造紙法、新式印刷術……他們到底是怎麼想出這些的。當今太子……李承乾……”
他咬著牙,說出話來。心裡卻嘀咕著,世上真的有這種人嗎!
土豆紅薯玉米,哪樣不高產!
筒車水車灌溉,哪樣不重要!
更有火藥成為國之利器,今又出造紙法與印刷術。這是人嗎!就問這是人嗎!他怎麼能什麼都會!
恐怖如斯,簡直恐怖如斯啊!
這怕不是哪座山裡走出來的妖孽!
楊侑閉上眼睛深呼吸,又緩緩睜開,雙手成拳,咯咯作響,壓抑良久最終話為一句歎息:“可惜了,怎麼不是楊家的孩子。倘若是楊家子……”
倘若李承乾為楊家子,他們何愁大業不成。
但不是就是不是。
楊侑沒忍住再次陷入劇烈咳嗽,好一陣才緩過來:“最近楊安那邊如何?”
看著楊安那張臉,楊侑每每都覺得好似看到李世民。他實在不願看下去,加之最近又一次急病,不能再受刺激,便以此為由,不怎麼去楊安那邊了。楊安倒是每日都會來,多是在床邊問候幾句,便被楊侑用各種借口趕走。
楊安院中之事,除原本的蘭姑等人外,便全交給了閔崇文。
閔崇文一邊為楊侑遞上溫水一邊回答:“小郎君還是老樣子。就是或許太久沒出門的緣故,性子越發沉悶。蘭姑說,他大多時間把自己關在房裡,偶爾在院中歇一歇,轉一轉。
“提紅十分殷勤。也不知是不是太殷勤了,小郎君對她的態度並不算好。蘭姑常聽他發脾氣罵提紅。不過提紅倒是一點都不介意,不管小郎君何種態度,待小郎君依舊如初,還從蘭姑手裡接了許多活,恨不得與小郎君有關的所有事都親力親為。”
楊侑對這些不甚在意:“隻需盯著他們沒有異動,彆出去就行。其餘隨他們吧。”
“是。”
楊侑將溫水喝下,有轉了話題:“之前大夫不是說,若用猛藥,能讓我暫時好轉嗎?”
閔崇文聽出他的言外之音,十分難受,很是不忍:“主公!”
楊侑擺手:“不必再勸。便是好生將養,處處妥帖也不過多活一二年。似這般活著有什麼意義?我們還有大事未成,我這個樣子,如何主持大局?”
閔崇文低頭。這就是現實。若想成就大業,就必須讓楊侑好起來。而想讓楊侑短暫好上那麼兩三個月,就必須用猛藥。用了猛藥之後,身體會急速衰敗。
楊侑望向窗外,神色堅決:“長安那邊,讓他們開始準備吧。我們選的螳螂該用起來了。”
閔崇文無奈應是。
天不假年,主公的情況確實拖不起。他們隱忍十多年,布局這麼久,也該有個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