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烺,就是那握刀的人,是他永平必須依附、必須忠誠、必須全心全意不能有一絲他念的貴人。
趙烺對霍決便一笑。那一笑中的滿意,令霍決知道,小安勸他的是對的。
因在貴人身邊,與在軍中終究不同。在軍中你軍功足夠,不去討好上官亦可以。
但貴人,貴人對你生殺予奪的權力遠遠大於上官。得不得貴人的心,太重要了。
這區彆在於,上官和下屬,雖有職銜差異,卻都是平等的人。貴人與“永平”,卻是主人與奴仆。
“已經開始了。”趙烺說,“這會兒快馬都該出發了。檄文將會發往各府各道。”
永平問:“咱們王府何時北上?”
“馬上了。”趙烺說,“今日父王已經殺了羅硯和於衡。”
萬先生、郭先生原不過是一個非嫡長王子的幕僚而已,可自聽聞山陵崩那一天起,所見所聞就再與從前不同。又見識了馬迎春之事上,趙烺和霍決的雷厲風行,果決狠辣,眼界都跟著漲起來。
此時聞聽湖廣的布政使羅硯和提刑按察使於衡竟都被襄王斬殺,竟也能麵不改色了。
萬先生問:“那都指揮使司?”
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便撐起了一省民政、軍事和司法的構架。眼前來看,最重要的其實還是都指揮使司。
若沒有都指揮使司,單襄王府,便隻有區區幾千府兵而已。遠不夠做大事。
趙烺道:“常喜和一眾將領已經立誓效忠父王了。”
常喜便是湖廣的都指揮使,掌管一省軍力。如此,這湖廣魚米之鄉,事實上已經完全落到了襄王的手裡。
萬先生、郭先生額手相慶。
趙烺心情甚好,向後一靠,道:“常喜今天一直讚我斬殺馬迎春。我那大哥的臉色可真難看啊,哈哈,哈哈。”
萬先生和郭先生自然也跟著笑起來。
趙烺眼角餘光忽見霍決微微蹙了蹙眉。
趙烺收起笑,霍決卻隻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
自殺了馬迎春之後,霍決與他的關係變得與從前不一樣了。可以說,霍決已經是他的第一心腹了,兼任了他的刀和他的幕僚。
他如今在趙烺麵前和萬、郭二人一樣,有參事、議事的權力,他若有什麼事,就會在趙烺麵前開口說。
他不說自然有原因。
趙烺等了兩息,沒等到霍決開口,心中便有數,先放下,道:“文人真是太執拗了,比起來,還是武人曉得變通。”
這回霍決卻開口了:“自然。”
“升平年月,武人如生鏽的刀,藏於鞘中。”他說,“隻有亂世,才給了他們鐵甲吳鉤覓封侯的機會。如今機會就在眼前,不搏一搏怎麼甘心,誰不想要從龍之功。”
一句從龍之功,說的萬先生、郭先生心底都熱起來了。
議起正事,自然是說趙烺需得與常喜走近些,多拉攏一些軍中將領。若事起,軍權將是他們兄弟必爭的,這都是應有之義。
隻霍決說:“還得物色看什麼人能接替常喜,也許將來必要的時候,需要用彆人來替了常喜。”
替,怎麼替?什麼情況下替?替了之後呢,又如何?
萬先生、郭先生額上生出冷汗,鼻端好像又聞到霍決身上,斬殺馬迎春歸來時散發的血腥氣。
自馬迎春之後,四公子都變得不一樣了。
明明從前,隻是個與兄弟爭寵,為著一個王府的繼承權和想占更多利益的貪心使心思的庶出王子而已。
現在,都變得不一樣了。
趙烺覺得霍決今日塗的唇脂的顏色特彆好看,特彆適合他。
他雖生得英俊,但若塗了個小安那樣的淡淡的紅,說話便斷然沒有這般的氣勢了。
他那唇色暗暗沉沉,說出來的話也沉沉,有分量,有力量,令趙烺聽了,便覺得熱血沸騰。一想到他話中說的所謂“將來”,忍不住手都握緊了拳。
待事情都議完,萬先生、郭先生退下,趙烺留下了霍決。
萬先生、郭先生對視一眼,離開了書房。在長廊下走了挺遠,兩人一直十分安靜。
隻忽然,萬先生感歎一聲:“這個永平……”
歎他勇,歎他謀,歎他有勇有謀有人有貌,卻沒了男人根。
塗著有顏色的唇脂,隻為了討好主人。
待萬、郭二人離開,趙烺問:“你剛才皺什麼眉?可是我說錯了什麼?”
霍決沉默了一下,道:“隻是覺得,以後公子實沒必要過於去關注世子開不開心,高不高興。”
他抬起眼:“公子以後還要跟更多人打交道,我恐公子言談中無意間流露出這種口風,讓人覺得公子格局不夠。因公子如今……已經不是在與兄弟爭父親的寵愛了。”
趙烺屏住了呼吸。
與兄弟不爭父親寵愛,爭的是什麼呢?
——是大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