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水,便看到窗子都支起來,一個風流公子斜斜地撐著頭,在喝酒。
隔著九曲橋,那風流姿態便讓人看得移不開眼。
落落癡癡地看了一會兒,深深吸了一口氣,踏上了彎彎折折的九曲橋。
霽雨如今有了少年模樣,很快也要離開內院了。
他見是落落,猶豫了一下。落落道:“公子每天吃的,溫得太久了不好。”
落落是夫人房裡伺候的,公子每天都要與她見麵的。更重要的是,她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跟被打發出去的那幾個不一樣。
丫鬟的派係出身,對他們來說,真的挺重要的。霽雨便放了落落進去:“公子,燕窩送來了。”
而後退到了外麵去。
陸睿晃晃酒盞,抬起眼睛。
見是落落,他眯起了眼睛。
落落小心翼翼地,將燕窩放在桌上,捏著托盤怯怯地站在那裡,道:“公子趁溫著用吧,彆等涼了。”
這個丫頭是溫蕙的陪嫁丫頭。
有點傻,沒有受過陸家丫鬟那樣係統的、嚴格的訓導,管不住自己,常癡望他。
隻因她是溫蕙陪嫁過來的,陸睿忍了她。
陸睿注意到,最近一段時間,她沒有在房中值夜了。
丫鬟們的排班,遠著誰近著誰,自然是溫蕙安排的。她如今也是合格的當家夫人,許多事不必說透,安靜做便是。
所以以這些天家裡的氛圍,怎麼是她送東西到雙花水榭?
陸睿問:“少夫人讓你來的嗎?”
落落垂下頭,沉默著不說話。
若是旁的人,大多便覺得是默認了。
但陸睿不是旁的人。
陸睿有些酒意,目光卻銳利起來:“如果是少夫人派你過來的,便回是,如果不是,便回不是。”
“我再問你一遍,是少夫人叫你來的嗎?”他盯著落落,冷冷地道。
落落身子顫了顫,淚珠掉了下來,終於道:“不是。”
那淚珠子串了線似的。
她對他的心意,大家都知道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為什麼不給她一個機會呢。
在命運麵前,落落做了一生最勇敢的事,她要為自己,為孩子,為子孫搏一搏。
“我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鬟。”她說,“我十歲就在她身邊了,是她看著長大的。”
“我是個官奴婢,一輩子都是賤籍,永生永世翻不了身。”
“我的身契,在少夫人手裡。”
陸睿明白了為什麼前陣子他已經打發了幾個丫頭,這個丫頭還敢往上撞了。
她有倚仗。
她的倚仗就是溫蕙,就是她的出身。
陸睿若要納妾生子,從溫蕙的利益出發,納誰最好呢?
比起出身陸家世仆,關係盤根錯節的家生子丫頭,當然是納落落對溫蕙最好。
這是一件毫無疑問的事。
陸睿覺得非常煩躁。
他少有煩躁到這種程度的時候。
因陸夫人今天說的話過於驚世駭俗,一直都在他耳邊回響嗡鳴,靜不下來。煩躁感便消不去。
落落還在流眼淚:“公子……”
我,心慕公子啊。
陸睿把杯中酒一飲而儘,丟下杯子站起來,走到了落落麵前。
落落從來沒有跟陸睿貼得這樣近過,手足無措。而且陸睿的目光,太過冰冷,讓她不由惶惶。
陸睿垂著眼看她。
相貌清秀,平平無奇的丫頭。並不值得他多看她一眼。
陸睿捏住落落的下巴抬起,仔細看她,想找出點什麼。
還好,眸中這一抹幽怨,勉強能看。
但他的目光忽然投到窗外。
溫蕙站在九曲橋上。
隔著一片水,不算遠。
兩個人四目相接,彼此凝視。
時間變得緩慢。
妻子的衣袖在夜風裡拂動。
他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什麼呢?
是心碎吧。
然後她轉身,離去。
不疾不徐,姿態優雅,維持著世家婦的風儀。
一如他的母親。
“公子……”落落呼痛。陸睿的手太用力,捏得她痛了。
陸睿鬆開手,開了她一眼。
落落被那一眼嚇到。
但很快,陸睿命令道:“去洗澡。”
落落被巨大的幸福砸中,有些暈眩。她羞澀地低下頭,匆匆地去了。
陸睿再轉頭看窗外,黑漆漆的夜。
剛才橋上水汽氤氳,燈光朦朧,她飄然欲仙,仿佛要飄去他追不到的地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