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理由(2 / 2)

錦虞眼簾微垂,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往湖裡投擲魚食。

偶有幾瓣梅花隨風翩然,落到她如墨亮澤的發上。

大概是因昨夜的事,她時不時發出一聲歎息。

魚食一沒,一群待哺的錦鯉便倏地圍聚過來,似橙紅綢緞湧動。

但錦虞的心思全然不在這兒。

她還是想去臨淮,哪怕昨夜那人所言皆在理。

況且就算她不去又如何,左右都是被流放的命運。

錦虞心裡正結著愁,餘光忽而瞟到不遠處的矮草叢動了動。

她頓了一下,凝眸望去,便瞧見那叢中藏有白色的影子。

暗淡的眼底一瞬露出驚喜,小陶碗往邊上一丟,錦虞立馬起身輕快跑了去。

那處湖底不深,水麵鋪展了幾塊浮石。

岸邊淺水,一條小鯉魚被困在水草和石頭的夾縫中,怎麼也遊不出去。

烏墨撅臀伏身,揚著尾巴,伸出小爪子極為專注地朝水邊一探一探。

這時,突然“哢嚓”一聲驚動。

烏墨身子一搐,都不及回眸看一眼,驀地彈跳起,眨眼的功夫,便躥出好遠。

它速度之快,看得身後的錦虞都愣住。

踩斷枯枝而已至於嗎?她有這麼可怕?不就凶了它一回……

再向湖邊仔細一看,哦,原來是想偷吃魚,做壞事心虛了。

烏墨白絨絨的一團,但靈巧極了,一溜煙就不見了蹤影。

錦虞想也不想就追了過去。

踏出院門,穿過遊廊,一抹雪色“咻”得躥進了花壇後。

理石砌成的花壇,水仙晚菊簇擁。

錦虞微喘著氣站定,透過花瓣縫隙,隱約對上那雙絕美的金藍色異瞳。

她本是煩悶得很,這會兒心情瞬間明亮了起來。

方要上前揪烏墨出來,偏就是好巧不巧地,又撞見了經過此地的方汐容。

方汐容迎麵走來時,暗鎖的眉頭蘊著不悅,正和丫鬟怡之說著話。

觸及錦虞側瞥而來的目光,一絲明顯而短促的慌亂閃過她眼底。

一連兩日和她在府裡碰上,大抵方汐容自己也始料未及。

局促的神情隻是一瞬,方汐容隨即便鎮定下來。

她抿唇,垂首道:“不曉得表姑娘在此,汐容多有打擾,這便退下了。”

她正欲折身離開,但錦虞敏銳地捕捉了她的異樣。

恭敬一如往日,卻是少了分謙卑和討好,多了些微的怨意。

錦虞漠然沉聲:“站住。”

方汐容腳步一頓,慢慢轉過身來,牽抬了下嘴角:“表姑娘還有何吩咐?”

打量一眼,她今日倒是沒有男兒打扮。

但錦虞可沒忘記,昨日自己就是跟著她,才一路去到了什麼勾欄院的。

“不是說送金吾衛出城?昨天跑小巷裡去做什麼?”

麵對她開門見山的質問,方汐容一怔,猶豫答道:“是……另有要事。”

這話,錦虞一點兒都不信。

兩道清透且明晰的眸光,落在她臉上:“你當我不知道紅袖招是什麼地方嗎?”

錦虞微揚小臉,音色明朗:“勾欄院,男人夜裡歡愛尋情的風月場!”

她將某人昨晚告誡她的話,原封不動地搬了出來。

聞言,方汐容暗自捏了捏手心。

今日薛娘被官府捕了去,她一打聽,才知道昨日池將軍到過紅袖招,帶走了一紅衣小姑娘。

這番細想,就知曉和這表姑娘脫不了乾係。

興許是在碧水間撲了個空,此事又因錦虞而起,方汐容心有怨言。

但麵上還是微笑道:“當時謝統領已離開,汐容便到紅袖招,給那兒的姑娘們送貼補去了。”

且不說紅袖招的姑娘們和她八竿子打不著,她好歹是太守之女,放下身段就為了做這事兒,簡直胡扯。

錦虞覷她一眼:“方汐容,你到底尋個像樣點兒的理由,再來誆我。”

方汐容眼波一動,還未說話,怡之倒是挺護主。

她頗有傲氣地先聲附和:“紅袖招的歌姬舞女對表姑娘而言,或許都是庸脂俗粉,但她們都是可憐人!”

錦虞麵容冷麗,不善的眼神掃了過去。

身份擺在那兒,怡之一顫,立馬閉了嘴。

方汐容本想敷衍過她,見她難對付,隻好硬著頭皮說下去。

“她們都曾是進過宮的秀女,被強破了身,卻又得不到名分,殘花卑賤,這才入了紅袖招的。”

一聽此言,錦虞秀眉驟然一緊:“怎麼可能,我父……”

話音戛止,她迫使自己沉住氣,“你們陛下節儉愛民,為人高風亮節,怎可能這般欺辱女子!”

她振振有詞,方汐容聽後反而笑了。

“表姑娘身在楚都,有所不知,東帝在位十餘年,苛政於民之事不在少次,便拿受災來說,朝廷從不撥款分文,向來都是克扣百姓糧餉以作支援,民不聊生說不上,但哀怨少不了。”

未出嫁前,王宗之女是不允許去前朝的。

但錦虞雖居後宮,朝堂瑣事她日日都有聽聞,不論是宮奴所言,還是與皇兄聊起,入她耳的,皆是對父皇的讚賞之詞。

然而方才,她聽到的卻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套說辭。

盛治明君卻遭這般誣陷,叫她怎麼壓得住火氣?

錦虞心裡的怒意一股腦就上來了。

眼底肅冷漸重:“我以為你們隻是貪生怕死,卻原來是連心肺都沒有,一國之君,凡是親力親為,怎麼就養了你們這麼一群白眼狼?”

要在平日,方汐容也就笑著過去了,可昨日的事一出,不僅壞了她計劃,還害她被爹爹一頓訓責。

這新怨舊怨纏到一處,便難忍氣吞聲。

方汐容不知她身份,自然也不知她忌諱。

“想來表姑娘對東陵不甚了解,東帝昏聵敗腐那是人儘皆知的,何況……”

“啪——”

巴掌脆亮清響,重重打在了方汐容臉上,她“啊”得一聲,整個人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