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臨兵(1 / 2)

眼前簷雨如瀑。

嘩嗒嘩嗒的雨水, 裹挾著劍柄上嬌悅的銀鈴聲。

池衍俊眸未斂,靜默回味。

玉珠子的清響蕩漾耳邊,就好似那小姑娘在輕柔若笑。

這大概會是往後月餘裡, 刀戟聲中最動人心腸的旋律。

易瓊轉到廊間時,便見他背倚廊柱, 站在簷下。

自東陵趕來與赤雲騎會合後, 難得見他褪去白日的肅穆,這般舒靜。

頓足須臾,易瓊輕步走近。

於他身側拱手道:“池將軍,尉遲亓親書的信件已送往京都。”

池衍循聲側目,“有勞。”

他和顏悅色,全無主將的架子。

易瓊立即頷首:“將軍客氣,殿下早有吩咐,東陵將士,萬事聽從將軍指令,屬下定當全力以赴。”

池衍看了眼邊上畢恭畢敬的少年。

十年征戰, 他也算是閱人無數,幾日相處下來,便知其貌似冷酷,但內心恰好相反。

雖方過弱冠, 卻有著這個年紀難得的堅韌和成熟。

池衍淡淡一笑:“年紀輕輕便身居將位,倒是天生我才。”

那人毫不吝嗇的誇讚,令易瓊有些受寵若驚。

怔愣一瞬,而後他笑中略帶幾許苦澀:“此前王城兵敗, 二十萬大軍力戰而亡, 朝中已無可用老將, 易瓊不過是臨危受命, 權且頂替罷了。”

池衍眼底露出深意。

這確是個忠誠謙遜的少年之將,恍惚……有幾分他當年的影子。

他修眉微挑,沉緩說道:“不必妄自菲薄,短短時日能令眾兵折服,已是不易,況且能得儲君信任,便絕非庸才莽漢。”

能得聲名赫赫的池將軍賞識,易瓊自然不勝榮幸。

心底仿佛被一瞬激勵,易瓊扶劍,“將軍謬讚,此行屬下定不辱使命。”

池衍笑一笑。

他向來惜才,虧得那人還有這份碧血丹心,倒是真的難能可貴。

徐徐回首,池衍眯眸遠眺著急促的雨幕。

片刻後,他深沉一句:“瞧這雨勢,明日大抵不會減退。”

聞言,易瓊和他一同望出去。

深思熟慮之下,道:“倘若這場暴雨天明前不停下,進攻倉州恐怕有些困難。”

雨聲淅瀝不止。

隻聽那人聲音平靜而沉穩:“都這般作想,那便越要逆行,優柔寡斷,兵者大忌。”

他語色清朗,卻字字如刃。

那舉手投足間的威嚴和氣傲,透儘王者之尊。

易瓊不由定住。

忽然之間有幾分明白了,為何他統兵十年,如戰神不敗,赤雲騎眾人更是甘願一生追隨。

這樣的人,若是他日登上金鑾大殿,受群臣叩拜。

似乎,也是天經地義,無從挑剔。

半晌他斂思回神。

答道:“屬下明白,楚國大軍已趕往北上赴援,這場戰事拖不得。”

略一遲疑,易瓊又道:“隻是……那尉遲亓信中要族氏明哲保身,切莫插手,將軍信得過他?”

尉遲族氏在楚國曆經數代更迭,所積勢力不容小覷。

倘若其參與此戰,那才是真正的勝券難分。

銳利的眼神襯了一抹微笑,池衍語調閒雅:“他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人。”

尉遲亓又豈是舍己為國之人,為了活命,他自是選擇屈服一時。

隻不過他未有預料的是,他手裡尚有解藥,無論如何池衍都會留他一命。

淺褐瞳眸微陷沉思,而後池衍站直身,往回走。

“隨我來。”

“是。”

易瓊跟上前去,隨他進了帳中。

中軍大帳,燭照冷焰在雨夜之中明暗不定。

長案之上,絹帛鋪展。

池衍坐於案前,從容提筆,行雲流水般點墨描繪。

不多時,深凝的筆跡下,一副行軍路線圖便繪製而成。

擱下筆,他將手一揚,絹帛轉了個方向,正對易瓊。

池衍淡淡道:“沿東部海域,到京都,一共七城,在楚軍調集兵力防守之前,勢必要奪下倉蜀渝三城。”

易瓊站在旁側,聞此在心底沉思片刻。

嚴謹道:“那便是要十日之內連破三城。”

池衍不置可否,修指掠過圖上一處,點住。

那是第四座城池,江陵。

“之後你臨時改道,前往江陵之西五百裡。”

低眸在絹帛上忖度良久,易瓊恍悟道:“江陵往西五百裡……是盛州?”

池衍斂眸,麵無情緒:“我要你替我去見一人。”

盛州,是豫親王常居的彆院。

故而易瓊問道:“可是豫親王府的蘇世子,將軍與其交好,屬下尚有耳聞。”

一徑沉默之後,池衍淡聲:“不。”

他聲音透過帳外交錯的風雨,清冷傳來。

“我要你替我去見豫親王。”

*

東陵雨季特殊,此後時而陰雨連綿。

整座王城都深籠在一片暗沉的烏雲之中。

東宮書房。

分明是白日,卻不得不亮起燈盞金光。

案前擺著那紅木黑金圓盒。

烏墨軟乎乎地蜷成一團雪白,躺睡盒邊。

錦虞盤坐案側,浮光漾著她清容紅潤玉澤。

肩上搭著柔暖的狐氅,低頭正經地在剝荔枝,吃得比用膳認真。

錦宸手裡握著一卷簡書。

本是在沉心靜讀,結果耳邊儘是她細碎的咀嚼聲。

良晌,錦宸略微無奈地放下了書。

側眸看了她一眼:“這霖雨寒風的,還天天往我這兒跑。”

錦虞方塞了一顆果肉到嘴裡,又抬手去剝下一顆。

含糊著說道:“不是你說讓我多來陪陪你嘛?”

這話聽得錦宸是又好氣又好笑:“你是來陪我的,還是為了彆的?”

錦虞微頓了下。

她不出聲,隻長睫略揚,覷了他一眼。

小女孩的心思都不必去猜,自個兒就寫在了臉蛋上。

錦宸似笑非笑:“你那阿衍哥哥好得很,沒受傷也沒吃虧,這才十日不到,倉蜀渝三城便被他攻得一敗塗地,楚軍都還未來得及趕到,想來江陵他也是勢在必得。”

得知好消息,錦虞不動聲色抿下嘴角。

果核吐到盤中,可有可無地“哦”了聲,“我是來陪你用膳的。”

錦宸瞄了眼手邊,她那丟滿果核的銀盤。

眼尾流笑,卻是故意擺出兄長的嚴格,“隻怕是心口不一,你現在這麼吃下去,午膳還能咽下幾口?”

他這麼一說,錦虞底氣便不太足了。

略一挪動坐姿,嘀咕了句:“……我這不是在長身體麼。”

閉眼沉沉一歎,錦宸簡直哭笑不得。

隨後,他伸手過去,將她拿起的荔枝放回盒中,又取過邊上的濕帕。

把那丫頭吃得黏糊糊的手拉過來,仔細擦拭。

錦宸笑語透著無可奈何:“人家讓你彆舍不得吃,也沒讓你走到哪兒吃到哪兒。”

說著,又抬頭瞅她一眼,“荔枝多食心火易旺,瞧瞧你的嘴唇這幾天紅的,再不收斂,我便讓幼潯到太醫院,給你開幾副苦藥來。”

她最是討厭喝湯藥了。

錦虞下意識舔了舔溫熱的唇瓣,小聲辯駁:“我有在喝碧螺春的,幼潯說了,能敗火。”

將濕帕翻了個麵,錦宸開始擦拭她另一隻手。

“這才過去半月,能頂住你這麼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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