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蜜謀(1 / 2)

他靜默站著, 並沒有直接推門進去。

不過殿內的動靜,能聽得一清二楚。

如許日中,正殿光燦如玉。

可那流波的光影照到身上, 卻是那麼透冷。

寒光折入窗牖, 掠過眼前,氣氛迥然肅殺。

蘇湛羽止步在高階之下,再無勇氣踏前一步。

抬眸望進眼底那人, 她一身暖玉雪衣, 純美無暇。

嬌秀, 高貴,一如初相識。

初相識的那一世,他便是如此一見難忘。

可她清麗的笑容,終是散儘在了和他的大婚之日上。

那日金鑾殿前突發異況, 蘇湛羽亦是記起一切。

非但如此, 他更是夢到一些關乎那一世,卻分明不屬於那一世的記憶。

譬如……他和景雲。

從深信不疑的好友,到物是人非的陌路, 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難怪當日,在奉天門撞見,她會那般質問。

摯友始料未及的仇視,和她無故的敵對。

蘇湛羽從前想不明白,如今是能猜透幾分,原因, 許是過去那兩世他造下的孽。

而他們, 都是知曉的。

第一次因他那一念之差的獨占欲, 利用了她, 違背初心, 也未得到想要的。

第二次更是為私欲背信棄義,虧負那人的信任,又是執迷不悟,枉負所有。

錦虞站在高階之上俯視,神情極其冷淡。

冷到蘇湛羽不敢直視。

但終是無法抑製,他不由往前半步。

破出一聲微嘶:“笙笙……”

對視之間,錦虞清寒的瞳仁有如深淵一暗。

聽得這一聲,未覺驚詫,也不必再問,她心中的答案已然肯定。

“蘇世子今日前來,那些不得甚解的疑惑,看來是想明白了。”

入目,是她唇邊顯而易見的嘲諷。

蘇湛羽眉宇間浮現痛苦之色:“你可……還恨我?”

話落,他便覺得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

也是可笑,而今他是萬死不足以彌補犯下的過錯,竟還想來求諒解。

蘇湛羽苦笑,低啞了聲:“我……沒資格得到你們的原諒。”

明澈的眼眸淡淡掃過,“知道就好。”

錦虞始終麵容疏冷:“本公主心眼小,恨過的,不論多久,偏就是記得一清二楚。”

她涼透心魄的語氣和神色,和第一世冷漠逼問他時的模樣,幾乎重合。

但多少還是心有不甘。

他想,有些事若是現在不問個徹底,自己怕是難以死心。

蘇湛羽暗自深吸口氣,“笙笙,你當真是恨極了我嗎?”

終於凝眸去看她。

他聲音越發顫啞下來:“即便隻是名義上,但畢竟夫妻一場,你對我,可曾有過情意,哪怕一點……”

錦虞容色靜冷,徐徐背過身。

一字一句平緩道:“我愛的,想嫁的,從始至終,都隻有他。”

她語氣間,帶著哪怕魄散魂飛也絕不動搖的篤定。

蘇湛羽的心直沉了下去。

知道自己再如何,也挽回不了了。

蘇湛羽緊緊閉上眼,反複問自己,問了,聽到她的答案了,可真的死心了嗎?

良晌之後,他緩緩睜開眼睛。

意難平,但或許悔恨更多,“分明知曉你的心意,明白那樣做定會傷你很深,可我……我兩次都無法蒙蔽自己的心……”

蘇湛羽望著她清冷的背影。

眼底恍惚爍過水光,像是最後的掙紮:“但那真的,非我本意。”

羽睫輕輕上揚,錦虞抬眼。

目光凝注懸在畫壁上的那把鏤金長劍,伸手,握上劍柄。

她聲色皆冷:“我隻知道,我與你,切骨之仇永不休!”

伴隨著劍鋒出鞘的冷冽清鳴,錦虞猛然拔劍回身。

一道寒光深冷刺目,鋒利的長劍直指他咽喉。

而蘇湛羽分毫不避,眸中不見驚懼,隻有哀痛。

明知自己罪不可恕,但他總抱有一絲希冀。

過了這麼久,今日才鼓起勇氣來見她,得到的回應果然意料之中,期望幻滅,心卻反而平靜了。

蘇湛羽向前輕邁一步。

勉強牽出一抹微笑,泛著柔和:“我無顏麵你,也愧對於他,你若真恨我至此,這劍,我絕不還手。”

錦虞緊緊盯著他:“你還活著站在這兒,不過是阿衍哥哥看在豫親王的麵子。”

他一時做不下忘恩負義的事,那她便當他的劍。

他兩世皆因她而死,拚死也要護她周全,這一世,她想為他做點什麼。

手指捏緊劍柄,錦虞眸底澹澹殺意:“但我沒什麼可為難的。”

蘇湛羽看著她雙眸。

這雙杏眼一如從前明美,隻是此刻多了令人心悸的冷。

他眼底水色淡籠,最後一笑。

那笑裡帶著苦澀,竟也有一絲安撫,而後他便慢慢合了目。

終是清醒,是他自欺欺人,是他一廂情願。

手中的劍越攥越緊,連呼吸都深寒得絲縷成冰。

錦虞驟然出劍,利劍刺入他心口的那一刹,寒光猛地照亮她疏離的冷眸。

這一劍,她是使了十分的力,毫不留情。

而他非但生生受中這劍,更是強穩住身一步不退,直抵劍鋒,讓那劍更沒入心口幾分。

連一聲悶哼都無,蘇湛羽堪堪站穩。

微微抬起瞬間慘白的臉,望見她凜冽依舊的秀眸。

輕柔淡笑,他緩了半天,才低低嘶啞出聲:“可是……還不解恨?”

說罷,蘇湛羽握上劍鋒,將劍用力往傷口捅進幾寸。

鮮血滲透了他胸前那片鴉青色綢衫,也從指骨間汩汩流淌。

劍入心臟要害,很快他便支撐不住。

臉色蒼白,失力跌跪而下。

錦虞一瞬不瞬盯住他,微頓片刻,但麵不改色。

居高臨下睨著命若懸絲的那人。

頃刻後,她冷淡瞥開目光,拂袖而去。

就在越過蘇湛羽身側時。

錦虞隻聽他氣息奄奄,縹緲的話語從含血的唇齒間飄出。

“笙笙……對不起……”

擦肩而過的一瞬,錦虞緩緩頓了足。

沉默須臾,她聲音淡如流水:“我曾想過忘了他,試著去當你的世子妃。”

聞言,蘇湛羽微微掀開疲憊的眼皮。

朦朧的眸心閃過訝異,也隱有一絲驚喜。

但隨後,錦虞便又沉下眸。

麵如冷玉:“可你卻是想要害他,是你自己毀了這一切。”

垂落在地的指尖止不住抖起來。

蘇湛羽唇色愈加發白,再也說不出一句話,身子也跟著劇顫。

“不過說起來,我還得要謝謝你,若不是你,說不定,我真就和他錯過了。”

錦虞淡淡說罷,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高闊莊嚴的殿宇之中,她走遠的腳步聲,一步步仿佛都踩在他剜裂的心上。

一口鮮血噴濺滿地,蘇湛羽無力向後倒去。

而大殿的門同時被打開,透進光芒萬丈,錦虞決絕推門而出。

跨越三世的仇怨,如此便消解了嗎?

想來也是不大可能,那恨,大抵也是無絕期的。

饒是他真的以命相贖。

……

錦虞方踏出沉抑的大殿,便見那人站在眼前。

一襲五爪九龍金絲袞服,尊貴,也纖塵不染。

天光清淺,溫和的暖陽落了滿眼。

廊簷下的兩人安靜對視,眸心倒映著彼此的容顏。

愣住,悄無聲息半晌,錦虞才緩過神來。

微垂下長睫:“我刺了他一劍。”

池衍靜靜看著她:“嗯。”

清風裹挾著對方熟悉的氣息。

此刻錦虞眼底已不見任何寒意,見著他,眸光便不由地柔軟起來。

他反應淡淡,錦虞抬眼看他。

眼波漾入光影,聲音輕輕的:“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死。”

小姑娘看上去乖靜溫軟。

卻是絕口不提自己的先斬後奏。

知道他心有顧忌,不願辜負豫親王,她才做了今日之事。

說是要蘇湛羽償還仇恨,但其實,她更多是為了他。

池衍都是清楚的,對心愛之人,心思總是如水晶般透徹。

揉著她的發,池衍反過去哄她:“乖,哥哥在。”

錦虞眉眼間伴了微風莞爾,拉了他的手,“我們回去。”

唇邊笑痕淡淡,但池衍眸底略微深沉下來。

“笙笙。”

溫順地凝望著他,錦虞靜靜等他說。

池衍未言,而是握住她細軟的腰肢,攬她到懷裡,抱住。

下巴輕抵她發頂,“我也欠你一句對不起。”

第一世她愛而不得,他愛而不能,惹她錯付情衷,他是悔也愧。

繾綣的嗓音如溫泉千回百轉,一瞬覆沒了她的身心。

錦虞輕輕回抱住他,“那以後,你要寸步不離地陪在我身邊。”

下巴溫柔摩挲著她馨香的發。

像是什麼都聽她的,池衍柔啞著聲:“好。”

錦虞什麼都沒再說,隻安靜靠在他堅硬溫暖的胸膛。

似乎一直和他依偎著,才能讓她擁有安全感,心底深處才能真的安寧。

突然間,她好厭倦閉守的深宮。

但也知道,他最是一絲不苟,不將朝中事宜一應交接妥當,是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的。

可錦虞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

蘇湛羽被墨陵慌忙背回豫親王府後,早已命在旦夕。

京都城內最好的大夫輪番診治。

王府中所有人都日夜不眠,急得焦頭爛額,可蘇湛羽自己卻似萬念俱灰,全然沒有生還的**。

至於世子爺那日在皇宮遇到了什麼。

豫親王麵色深靜,除卻詢問病況,其他隻字不提。

故而府裡的下人自然也是無人敢問。

蘇湛羽吊著一口氣,昏迷在床多日。

好幾次險些踏進鬼門關,最終還是如無垠浮萍,撿回了一條性命。

即便如此,他終日躺在床上。

心灰意冷,鬱鬱寡歡,與死無異。

這麼多日,豫親王隻從墨陵口中聽聞他情況。

終於在那夜,踏入了蘇湛羽的苑。

推門進屋,一盞燭火靜淡黯然。

豫親王輕步而入,負手到床前站定,而蘇湛羽雙唇泛白,麵無血色,閉著眼不知是否已睡著。

良久之後,豫親王慢慢坐到床邊。

又是一陣冗長的沉默,他才低緩道:“羽兒,從小爹便教你,人最重要的是誌氣和底線,便是成兵淪卒,亦不可被私利障目。”

側眸看了他一眼,依稀低歎。

“爹知你一直都是聽話的孩子,然人非聖賢,有過承擔便是,男兒在世,最不可忘卻的就是責任,敢作敢當,而不是做逃避的懦夫。”

對外他是秉正無私的豫親王。

對內,他也隻是個孩子的父親,見兒子如此,到底也是心疼。

拍了拍蘇湛羽搭在被褥外的手背。

知道他一時不願說話,豫親王輕聲道:“你犯了錯,爹會嚴懲不貸,絕不包庇,但哪怕你罪惡滔天,你也永遠是爹的兒子,永遠是我豫親王府的世子。”

說完,慢慢替他掖好錦被後,豫親王徐緩站起,無聲出了屋。

而在他轉身的那一刹。

一直靜默躺在床上的蘇湛羽,唇瓣微微顫抖著,一顆滾燙的淚珠從眼角滑落下來。

*

暮冬漸逝,初春臨來。

入眼儘是花落花開的悠遠寧靜,光色透密也撩人。

這天,日輪燦然升高,千萬縷光華破雲灑照在煥然一新的大地。

四方館竹苑。

片片修竹茂密蒼翠,微風掠過,竹葉輕輕作響。

光影斑駁下,錦虞緩步前行,雙眸微微眯攏,頗為享受陽光溫暖的疏懶。

方舒心歎了口氣,便聽身邊那人似是而非一笑。

“虧你記得自己尚有皇兄,還知道主動來看我。”

他意味深長地調侃,錦虞斜睨他一眼。

想到這段時日,她一瞬便不滿了:“你還說呢,竟然吩咐宮婢每天備那麼多早膳,非是要看著我吃完,這剛起身的,哪兒有胃口吃得下那許多!”

錦宸側目打量她幾眼。

小丫頭雙頰白裡透粉,氣色確實好了不少。

他唇邊上揚弧度,語氣帶著嫌棄:“你這小身板,難道不該多吃點?”

錦虞啞口一瞬,癟唇咕噥:“那也沒必要吃那麼多呀。”

說著,兩指捏住自己柔軟的臉頰。

秀眉皺起幾分:“你看我,都能掐出塊肉來了!”

瞧了她一眼,錦宸被她逗笑:“這不挺好看的。”

錦虞低哼了聲:“一點兒也不!”

姑娘家愛美,但其實這樣豔若桃花,是要更嬌美水靈了。

指尖不太輕地戳了下她的腦袋。

錦宸淡淡笑著,刻意肅聲:“我看就得再讓你暈一次,喝上十天半月的苦藥,才長記性。”

扭頭覷他,想著皇兄真是壞透了。

分明知道她最是怕苦,還回回都故意拿這嚇唬她。

錦虞氣惱,卻又一時無法反駁。

倏而頓了步,忍不住向跟隨後側的那人吐槽:“幼潯你看他!”

幼潯微怔之下也停下來。

習慣了殿下和公主時常的拌嘴,她眼眸微垂,抿唇輕輕一笑。

錦宸原是想再逗錦虞兩句。

卻在回眸的那一瞬,不由愣住。

目光停留在女子寧靜美好的笑靨。

這麼多年了,竟還是他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的小侍女笑起來時,嘴角是有梨渦的。

淺淺的,如春風一般,朦朧幾分旖旎。

有短暫的失神,但他斂回神思。

眸光移向身旁的錦虞,錦宸若無其事道:“好了,這兩日有空收拾收拾,出來這麼久,我們也該回去了。”

錦虞聞言怔忡片刻,一臉懵懂:“啊……去哪兒啊?”

聽罷錦宸覺著好笑:“你這丫頭,怕不是忘了東陵才是你的家?”

這太過突然,也實屬意料之外。

呆了半晌,錦虞撇撇嘴,“可、可是……”

她一點兒也不想,再和阿衍哥哥分開那麼久那麼遠了。

似乎是猜到她想說什麼。

錦宸點了點她的鼻尖,鄭重道:“便是陛下明日就要娶你,今日你也得先回東陵待嫁,儀禮不可破。”

見他神情慎重,錦虞忽而有些慌。

眼波略一轉動,她扯著話就是敷衍:“再等等吧皇兄,過兩日就是我生辰了,先不走嘛……”

自己妹妹的那點心思,他是一眼便能看戳。

錦宸情麵不留:“又在打什麼鬼主意,嗯?”

張嘴卻又失了聲,不知要怎麼說。

跺一跺腳,錦虞索性撒潑:“我不管不管,就是先不走!”

仿佛是有十分要緊的事兒要去做。

錦虞隨即拎起裙幅,著急忙慌地轉身走:“想起些事,我先回去了!”

身後那兩人都頓了少頃。

一眨眼,就見她踩著碎步跑出了老遠。

望著她纖柔的背影,那抹雪色漸漸遠去。

錦宸搖頭笑了笑,這丫頭,走得倒是挺快。

回首正欲到書房去,視線滑過身側那人的臉,錦宸無意多看了她兩眼。

察覺到他一瞬不瞬的凝視,那目光好似帶著熱度。

幼潯心猛然跳顫了下,忙不迭垂下頭,規矩站好:“殿下。”

忽然發覺自己近日有些奇怪。

錦宸故作淡然,負手原路返回,語氣水波不興:“嗯,走吧。”

幼潯低著頭,立馬應喏,跟在他身後。

*

馬車從四方館一路回到承明宮。

錦虞今日出來得早,這會兒又火急火燎地趕回來,都還未到池衍下朝的時辰。

趁著那人沒回來,錦虞悄悄召了元青和元佑,還有何軍醫,一同到了禦書房。

所有侍候在書房外的宮奴皆被屏退。

殿門緊閉,四人在屋內待了許久,也不知在預謀著什麼。

總之在池衍下朝之前,他們才神情複雜地從禦書房內出來。

錦虞走在最前頭,金邊雪色的廣袖裡揣藏著一卷明黃的錦帛。

步出廊簷到灼目的天光下。

她回過身,微眯杏眸掃過後邊的三人,“都記清楚沒有,這事兒若辦砸了,本公主唯你們是問!”

陛下對九公主有多寵溺縱容,如今是無人不知。

故而三人雖是麵有難色,但她這麼一警告,他們是想也沒想,忙不迭點頭,連連應聲。

麵上依順著,然而說罷,元青和何軍醫都暗中用手肘懟了懟中間的元佑,示意他說點什麼。

元佑被左右催促,躊躇須臾,隻好低咳了聲。

嘴巴一咧,說道:“公主,其實……咱大可直接同將軍說,沒必要偷偷摸摸的。”

隨後立馬“哈哈”一聲,笑得發憨:“您的話,將軍哪兒能不聽呢!”

錦虞沉思一瞬,很快便凝了眉。

她倒也想直接說,可等那人交代好一切,怎麼也得好些日,到時她萬一被皇兄帶回東陵去可就晚了。

唇角一抿,錦虞明眸肅然生威:“我喜歡,我就要這麼來。”

她神情甚是肆意妄為,活脫脫一個不講理的驕縱公主。

話落,裙擺一揚,便拂袖快步而去。

三人留在原地,麵麵想覷好幾眼。

饒是何軍醫這看慣世態的年紀。

眼下也不由遲疑:“真的……要如此?”

元佑認命一歎:“公主的話,還敢不從嗎?”

而元青撓撓頭,兩難道:“我們這是暗算將軍,不合適吧……”

何軍醫頷首表示同意。

見他們如此,元佑最先想開。

思路清晰地說道:“你們想啊,得罪公主,將軍能放過咱們嗎?肯定不能夠啊!這一下招倆,還不如聽了公主的,惹一個,總比惹兩個劃算,是吧?”

冗長的靜思之後,兩人仿若突然醒悟。

都覺得他說得好有道理,瞬間便釋然了,於是再無心理負擔,毫不心虛地去辦公主吩咐的事。

池衍下朝後,還未至用午膳的時辰。

想著那小姑娘一大早去了四方館,興許沒這麼快回來,便先去了趟禦書房。

禦書房檀香淡淡,靜得隻有翻頁聲。

池衍在案前批這奏折,而元佑在他邊上候著。

似乎是糾結了好半天,元佑終於鼓起勇氣。

深吸一口,“咳……將軍。”

手中握筆,行書微頓,池衍側瞥他一眼。

被他這麼可有可無地一凝。

元佑立馬就有點心虛了,但還是佯裝鎮定道:“那個……屬下這不是婚期將近嘛,咳,所以想來請示將軍……可否允屬下回家幾日?”

那雙修眸邃如深海,仿佛能將一切都看透。

凝了他少頃,池衍若無其事回眸,繼續落筆。

慢條斯理道:“答應過給你辦婚宴,安排人去將你未過門的妻子和家中親眷接過來就是。”

聞言,元佑默默拍了下自己腦門。

看來今朝是要將自個兒的幸福搭賠進去了。

也隻得認栽,“嘿嘿,多謝將軍,可屬下還是想……先回趟家看看。”

合上一本折子,擱到一邊,又取過下一本。

池衍隨口言了句:“想去就去吧。”

元佑步步為營,極為謹慎地試探道:“屬下想今晚連夜趕回去,不如……將軍給道手諭?”

聽了這話,池衍再次停了筆,看向他。

眼神清清淡淡的,卻是讓元佑不禁打了個寒戰。

他的目光穿透力太強。

方對上這一眼,元佑便馬上反複思考,自己的語氣有無露餡。

就在元佑心驚膽戰,生怕自己壞了事時。

下一刻,卻見那人什麼都沒說,從旁側取過一張禦紙,攤在眼前。

池衍麵不改色,行筆紆緩有致,最後蓋落璽印。

他動作一氣嗬成,從容得像是做了件極不經意的小事。

元佑忍不住麵露驚喜,忙伸出兩手,將這允諾出宮城的手諭捧過來,嘴上也不忘接連溜須拍馬。

待他抑不住歡天喜地出殿後,禦書房重歸靜謐。

池衍獨自在案前,垂眸似陷入幽思,不知在想什麼。

沉默坐了會兒,他取出一卷明黃錦帛,在案麵鋪展開來。

池衍提筆,掠過墨硯潤濕。

紋龍袖袍行雲流水般隨著飛書浮動,筆跡橫折間,儘是和他神情一般安定淡然。

*

當夜,承明宮寢殿。

長案上一盞燭火靜靜燃著,池衍靠坐案前,手握一本兵書,頗為閒適。

不多時,珠簾清靈碰響。

錦虞從內室輕步走出。

她剛沐浴過,隻一身流雲絲衣,身軀曼妙玲瓏。

如墨瀲澈的長發傾散下來,滑落腰畔。

雖不似白日釵鬢華衣,但如此反襯她瓊光如玉,更誘人幾分。

錦虞拂開珠簾,頓足一瞬,才踏著錦毯,輕步款款走到那人身邊。

池衍聞聲抬眸,含笑看著她。

順勢伸手攬上她有致的腰肢,抱她側坐到自己腿上。

發覺小姑娘今夜甚是乖巧。

方坐下,玉臂勾纏住他的頸,那溫香軟玉便主動靠過來。

池衍隱約挑了下唇,低頭埋入她發間,嗅了嗅。

她沐浴過後,身上還帶著若有似無的水氣,清暖中散發著幽幽冶冶的馨香。

那香味微鬱,和她平日裡的淡雅截然不同。

嗅入鼻息,恍惚惹人媚軟。

見他頗為留戀地蹭著自己散肩的發。

錦虞眼底掠過一絲狡黠。

附到他耳邊,嬌柔著聲:“好聞麼?”

池衍合目,仿佛是被她迷人的香氣勾走了魂兒。

呼吸流連在她發間,嗓音低啞了些許:“唔,故意的?”

眸中笑意愈深,錦虞不答。

唇瓣溫軟,有意無意地觸到他耳垂,溫言軟語:“阿衍哥哥,你還記不記得,欠著我生辰願望呢。”

修指輕輕掠過她發梢,愛撫般徐徐梳著,“嗯。”

嬌軀軟軟貼近他,錦虞在他耳畔輕聲嗬氣:“你答應過的,什麼都可以。”

繼續閉著眼,池衍微微笑了笑:“你說。”

眼梢勾著柔媚的笑,錦虞抬起頭來看他。

玉指若有若無地在他襟口挑著,聲調細細綿綿:“若你心口不一呢?”

小姑娘今夜清純又魅人,顯然是刻意為之。

池衍卻也不揭穿,她故意勾他,他自是欣然接受。

長眸微挑,池衍漫不經心道:“君無戲言,隻要笙笙說得出,哥哥唯你是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