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隱寺在山巔,所幸山丘平緩並不高峻。
從半山往上，不消兩刻鐘，便能登頂。
山間春夜的風是濕涼的,吹拂而來，沾滿一身桃花香氣。
和那人牽著手,從將近半山腰,一路到山寺。
錦虞竟是絲毫不覺累,大抵滿身疲乏都被嬌羞和歡喜所盛代。
男人提著燈，照映腳下昏暗的山路。
而她小手被他攥在掌心，跟在他身後一步,懷裡的貓兒很安靜，四下皆是清寧。
雖然喜歡和他一起靜靜走著，卻也忍不住想和他說話。
想了想,又是怕自己太聒噪影響了他。
於是斟來酌去好半晌。
錦虞終於還是喚了他一聲：“阿衍哥哥。”
片刻之後，隻聽男人低“嗯”回應。
見他沒有不搭理,錦虞杏眸拂過絲笑。
溫溫糯糯地說：“雪昭一直在咕嚕咕嚕的，它是不是餓了呀？”
聞言,池衍略作沉默，並未多問貓兒如何。
而是淡淡提了句：“你呢？”
隻想和他說說話，顯然沒料到他會反過來問她。
錦虞愣了一愣，才細聲軟語：“我……我也有點兒……”
上坡的路直抵山寺。
池衍抬眸望了眼，廟外的長明燈近在眼前,“快到了。”
覺得他今夜比之前少了許多清冷。
錦虞帶著笑，乖乖點頭：“好。”
棲隱寺是先祖皇帝命令而建的，至今已有幾百年之久,每十年必遣人休憩一新,到如今,依然不顯一絲敗落。
寺廟開放於百姓，但受恩於宮廷，故而皇室來此便是主。
想來事先已打過招呼，知道今日太子殿下和九公主會過來，因而寺廟門外一直有兩個小和尚等候著，不少隨行保護的侍衛也喬裝站在兩側。
見他們出現在山路口，有侍衛在旁提醒，小和尚很快便知其身份，即刻迎上去拜見。
畢竟是出自皇宮的大寺，規模自然不賴。
在他們來之前，菜肴和廂房也早已置備妥當。
其中一個小和尚向他們啟稟一番。
豎手行禮道：“廟裡隻有素齋，要委屈公主和將軍了。”
行軍之人當然不拘這些，但嬌慣的小公主就不一樣了。
池衍側目，看向身邊的小姑娘：“可以嗎？”
衣食方麵錦虞從來挑三揀四，難辦得很。
但此刻她一點兒猶豫都無，“可以。”
入目是她輕漾眉眼的笑意，池衍不由頓了一下。
突然意識到，小姑娘時而蠻橫，但在他麵前卻總是異常聽話。
將雪昭交給小和尚去喂食後，池衍便帶她到齋堂。
常有達官顯貴到此祈福，故而棲隱寺的齋堂是有設有隔間的。
齋菜雖都是素食，但也十分豐盛。
見慣了宮中禦廚的珍饈美饌，望著這滿桌素菜，錦虞倒是頗覺新奇。
被一盤色澤新鮮的菜吸引目光。
木筷抵在唇瓣，錦虞好奇問：“阿衍哥哥，這是什麼呀？”
順著她的視線瞧過去，池衍淡答：“素三絲。”
見她隻盯著看，卻遲遲不下筷，似乎是不敢。
畢竟民間的常菜，宮中倒是鮮有了。
靜思一瞬，池衍徐緩夾了一筷到她碗裡。
又慢條斯理同她說：“銀耳，香乾，菇類，放心吃。”
錦虞微微怔住，他親自為她夾菜，竟讓她一瞬生出受寵若驚的心情。
壓住嘴角就要浮出的笑，她溫順點頭：“好呀。”
言罷，真的乖乖低下頭，將碗裡的吃了個乾淨。
對菜對他，仿佛皆一瞬食髓知味。
錦虞偏過頭，小臉清純可人：“阿衍哥哥，我還想吃。”
凝她一眼，池衍未有多言，不急不徐夾了第二筷到她碗裡。
見她埋頭吃得津津有味，池衍索性也不等她要求了，直接一筷接一筷地給她夾菜。
當真是有了幾分照顧小孩兒的意思。
小姑娘兩頰塞得鼓鼓的，不雅觀倒是其次，也不怕自己噎著。
池衍眉眼略微皺起，“慢點。”
循聲，錦虞將臉從碗裡抬起。
邊嚼邊咽，還不忘彎唇對他笑著低嗚應聲。
她嬌嫩純稚，是丁點兒金枝玉葉的樣子都沒。
見此模樣，池衍突然有些想笑。
錦虞平常挑食得很，不愛吃飯，卻是零嘴不離手。
她從未如今晚吃得這般飽過，但心裡又是極為滿足，巴不得再多吃兩碗。
寺廟附近便是一片小樹林。
他從不是食言之人。
答應陪她看流螢，飯後便帶她出來了，正好趟趟步。
已然入夜，流螢漫無邊際地在林中飛舞。
宛如星星點點墜落，美得恍惚不似人間。
宮中自然見不著如此美景。
便是經常隨皇兄出宮玩戲，也是未曾見過的。
置身漫天熒光之中，錦虞驚豔地四處張望，禁不住雀躍地轉起了圈來。
池衍負手站立一旁，靜靜聽著她清悅的歡聲笑語。
朦朧的山林間，成群的螢火蟲飛翔在她周身。
瑩瑩幽光紛紛點點，將林子映照得幽秘瀲灩。
小姑娘一身玉白裙裳，隨著她輕盈的身姿旋開，如芙蓉盛放。
雪昭在她腳邊跟著蹦跳，好不歡樂。
所有一切仿佛皆如水融化，共成一片美景。
池衍便就這麼安靜望著她，步履不移，目不斜視。
這一刻，無意間恍若被她勾走了儘數理性。
眼前的小姑娘純淨美好，就像一道暖暖的光。
猝不及防，照亮了他走過的一路嗜血陰暗。
幽思不知飄遠到了何處。
良久，直到聽見一聲“叮鈴當啷”的清響蕩漾而來。
略一回神，池衍抬眼望去，便見小姑娘綻著笑顏朝他跑過來。
錦虞步子輕而快地奔向他。
合攏的手心湊到他眼前，悄然虛聲對他說：“哥哥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