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朝鐘暮鼓,百載紅塵(1 / 2)

這名字說出, 周圍小小地安靜了一下,彭旋抬起頭, 有氣無力地衝洛映白笑了笑。

他被砸斷了脊柱,背上的皮肉也燒焦了一大塊,眼看是說什麼都活不了了。

洛映白看見彭旋的嘴唇在動,於是向他湊近, 聽到彭旋喃喃說的是:“今天……是我上輩子……死的日子,我、我還你……這條命。”

洛映白還沒有完全明白他這回逃出來的用意, 他甚至都沒有任何思考的過程, 也不知道為什麼,彭旋這句話一出口,他的鼻子猛然一酸, 一股淚意直衝上眼眶。

洛映白並不想為了他哭,猛地仰起頭, 讓那未來得及湧出的眼淚倒流了回去。

夏羨寧本來很痛恨彭旋對於洛映白造成的傷害, 但此時站在他們旁邊看著兩人,他頓了頓, 從一個小瓶子裡倒出兩枚藥丸,捏開彭旋的嘴塞了進去。

彭旋的傷太重, 無論是送往醫院治療還是使用任何的靈丹妙藥都無法救他了,夏羨寧這藥丸隻能減輕一下他的痛苦,並且在短暫的時間裡稍微恢複他的體力。

果然, 剛剛把藥咽下去, 彭旋整個人就顯得精神了很多, 他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抓住了洛映白的胳膊。

洛映白縮了一下手,彭旋的袖子皺了,露出他的手腕,那上麵有兩道重疊的疤痕,一深一淺。

洛映白的手指一頓,那疤痕他還記得。

他知道彭旋小時候曾經吃過很多苦,他的父母被惡鬼殺了,他小小年紀為了拜師複仇,連著被三個門派拒絕之後,一路走到了遠在山中的長流派。

那時正是寒假,洛映白也在山裡修煉,他性格外向又身為師兄,見彭旋連件換洗的衣服都沒有,凍的直打哆嗦,就把自己的厚衣服翻出來了大半,當晚給彭旋送到了他的房間。

洛映白去了之後,發現彭旋坐在那裡,卷著袖子在看什麼,他湊過去,還把彭旋嚇了一跳。

洛映白卻發現他手腕上有道極深的疤痕,正在向外滲血,稍微歪一點就要傷到動脈了。

他攥住彭旋的手:“這是怎麼弄的?”

彭旋眼珠子轉著找借口,一時沒說話,洛映白問完之後又想起來,他今天好不容易被收為弟子,本來應該先好好休息,但是彭旋害怕洛釗覺得他沒用,再將他趕走,聽說硬是跟著其他師弟練了一整天的劍法。

——至於為什麼是聽說,因為洛映白自己趁著洛釗不注意,跑出去玩了。

彭旋剛剛想好借口,要解釋:“師兄,我這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行啦,你彆說了。”

洛映白辨認著彭旋手上的疤痕,說道:“你這傷是被劍劃的吧?那劍可是真家夥,你沒練過基本功,臂力跟不上,很容易受傷的,如果治的不及時,這胳膊廢了都有可能——怎麼受傷了都不說一聲?”

彭旋不是個活潑討喜的小孩,很難溝通,幸虧洛映白脾氣好,跟他費了半天口舌才弄明白,彭旋不敢說練劍受了傷,是害怕師父師兄覺得他沒用,將他趕出去。

洛映白給他找了藥,包紮了傷口,又教會了彭旋讓他受傷的那一招劍招,並且告訴他,“有師兄在長流派的一天,誰都彆想讓你走。下次受了傷如果不願意告訴彆人,可以過來找我,否則不及時醫治,胳膊廢了,就再也彆想報仇了”。

作為長流派裡跟彭旋走的最近的人,洛映白很早就知道,這人跟他大多數的師弟不一樣。他們長流派和意形門的規矩不同,講究門第淵源,門下的弟子出身大抵不錯,性格為人也從小就被教導的十分端正溫厚。

唯有彭旋家境普通,又遭逢巨變,身上背負著血仇,屢屢遭人白眼,好不容易才有了長流派肯要他。

這就導致他對自己得到的所有東西都異常珍惜,不容許任何人搶奪和毀去:他的功夫、他的財產、他的……命。

但洛映白也記得,他手上的另一道疤是十八歲那年兩人去收拾一隻妖怪,彭旋替他擋下攻擊弄出來的。

現在,彭旋拽著他的胳膊,正在叫他“師兄”。

洛映白到底還是無法心硬,他摟住彭旋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夏羨寧的藥發揮作用,彭旋的精神好了很多,已經能把話說清楚了:“師兄,我常常聽人說,如果能重活一世,就能彌補曾經的遺憾……但是我獲得了這樣的幸運,卻沒能好好利用。我,錯了。”

“我以為我是多賺了一些時光活著,但是害了你們這些日子裡,我多活一日便痛苦一日,我很想知道,當初究竟是怎麼回事——哪怕死!所以我一定要在今天來到上輩子我死去的地點,我要重現當年的場景,我要看清楚,你為什麼拽著我擋掉怨氣!”

他說話的時候,口中湧出鮮血,順著臉滑下來,洛映白伸手幫他去擦,卻怎麼都擦不乾淨。

彭旋喃喃地說:“原來你是要救我啊……”

重活一輩子,很多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改變,上一次他們全體出動,也是因為陰陽兩界裂縫導致了這片大樓發生火災,厲鬼逃竄,彭旋險些掉入火海,被洛映白拉了上來,卻死在了厲鬼偷偷發出的怨氣上麵。

那時他毫無防備,差點掉進火窟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被熏暈了,迷迷糊糊當中並不知道後來發生的一切,所看見的隻有洛映白把他拽上來之後忽然又把他推了出去,然後他就被厲鬼怨氣凝成的鋒刃紮透了心臟。

現在想來,上一世洛映白也是如此把他推開,雖然沒有被厲鬼擊中,但那塊天花板一定會砸到他的身上,他就算不死,也會癱瘓。

他明明是想舍命救自己。

彭旋渴望知道真相,然而當真相擺在眼前之後,這事實又讓他心如刀絞,不能自抑,想一想他給洛映白帶來的痛苦,他覺得全身上下都冰涼透骨,不停地打著哆嗦。

洛映白以為彭旋是因為失血過多而造成的體溫下降,把他抱緊了一些,顫聲道:“你彆說話了,先歇一歇,我、我會……”

彭旋卻衝他擺了擺手,唇邊露出一點笑意:“師兄,你還是這麼心軟,我害了你,你還肯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話。”

他抓緊洛映白的胳膊,笑容隱退,神情有些恍惚:“我曾經以為,人隻有狠心了,才可以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善良等於軟弱,不要去在乎任何人,用獲得的利益計算一切……我以為你和老師告訴我的那些,都是錯的,但事實證明,糊塗的是我。”

淚水從彭旋的眼角滑落,他痛苦地說:“對不起,師兄……對不起。”

彭旋口中的血留的更急,洛映白一隻手緊緊摟住他,另一隻手則用力蓋住了自己的眼睛,夏羨寧垂下眼簾。

彭旋卻在這個時候叫了他一聲:“夏師兄。”

夏羨寧走過去,半蹲在他的身邊,將手放在彭旋的膝蓋上,彭旋低聲說道:“上一世,會有人進攻,長流派……咳咳咳……”

夏羨寧氣凝於指,在他幾處穴道上點了數下,彭旋緩過來一口氣,低聲道:“如果今生沒有發生意外改變的話,半個月之後,長流派山門會被外來的異族闖入。我記得那似乎正趕上路師兄接任掌門之後去參加集會,不在山上。”

這確實是個很讓人驚訝的消息,但彭旋現在的狀態,無論是夏羨寧和洛映白都暫時沒有心情去仔細思考他這句話,彭旋又說:“師兄,你們能不能扶我一下。”

洛映白臉色煞白,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竟然有點扶不動他,夏羨寧把彭旋架了起來。

剛才的藥還有些殘餘的效力,彭旋站穩之後就不用兩人扶了,苟鬆澤本來在救火,遠遠看見這一幕,把手裡的工作塞給了另一個警察,大步跑了過來,喝道:“彭旋,你要乾什麼去!”

彭旋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暖意,說道:“我要走了。”

苟鬆澤道:“你還想走哪去?!”

彭旋看著眼前的火場,低聲道:“多想當做這次荒唐的重生從來都沒有發生過,我本來就應該死在那裡,所以現在也要回到那裡去。師兄,我欠你的還不清了,能……給你多少,就是多少吧。”

他一步步向著火場挪動腳步,洛映白想上去把彭旋拉回來,夏羨寧卻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洛映白用力一掙,夏羨寧沒有鬆手,看著他搖了搖頭,洛映白深吸口氣,閉上了眼睛。

往事浮光掠影,恍惚難分今昔,前世與今生的混亂折疊,夏羨寧望著彭璿的背影,心裡混亂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