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的兩三個小時,她坐在一塊陰涼的石頭上,抱著膝蓋,麵朝著遠處備受遊客追捧的山峰,留一道孤獨的背影給身後的山路。
兩個攤販在她右側兩米之外。
東西賣得差不多後,苟強扭頭望一眼,再把頭扭回來,問小陽春:“你欺負你小姨媽了?”
小陽春一條腿支著,一條腿掛在外,正躺在三輪車上玩手機,聞言他坐起身,一腳踹在苟強肩膀。
從苟強偷看她,到苟強被踹,全程都被她用餘光捕捉到了,她裝沒看見,等苟強說收攤了,她才從石頭上起來。
坐太久,屁股又酸又疼,她趁這兩人不注意,拳頭往後捶了幾下屁股。
回程的路比來時輕鬆太多,一半全是下坡,傍晚的風也變得輕柔。到家時補課的女孩兒方檸萱還沒走,見他們回來,方檸萱才背上包,準備繼續蹭苟強的三輪車回家,走前對方還對小陽春說:“我爸媽給我寄的快遞應該明天到,裡麵有一半是你爸爸給你的,明天你彆出門啊,我給你送過來。”
她正打開水龍頭準備洗臉衝腳,小陽春把她擠開,邊回應方檸萱:“你給我外婆。”
方檸萱說:“那不行,收件人是你,我得親自交給你。”
她沒準備,一下就被小陽春擠開了,但她也反應極快,立刻用手堵住水流出口,水柱分成幾股射出,小陽春又輕而易舉將她的手拽了下來。
苟強和方檸萱走了,小陽春衝洗腳,她把臉呲過去,讓他用她的洗臉水。
兩人身上最後都濕了。
入夜,曲阿姨繼續去倉庫打掃衛生,她也終於找到機會跟過去一探究竟。
走進倉庫,她震驚地說不出話,曲阿姨笑問:“看傻了?”
她合攏嘴巴,瞪大眼問:“曲阿姨,你們家以前是開樂器行的?”
曲阿姨好笑:“哪能啊,你韓叔叔是音樂老師。”
“音樂老師有這麼多樂器?”
“他喜歡,所以就買得多,有一段時間他還喜歡上畫畫,把半間房都改成了畫室。”
她問:“這些樂器韓叔叔都會用嗎?”
曲阿姨四處打量:“基本都會用,但不是每樣都精通的。”
她又問:“那你會嗎?”
曲阿姨搖頭:“我學是學過,但我沒這方麵的細胞,怎麼都學不會。”
她沒回屋,而是留下陪曲阿姨一道打掃。平日裡她大大咧咧的,但這方麵的分寸她還是有,生怕這些東西昂貴,她輕拿輕放,擦拭時也像在撓癢癢。
清潔工作完成,曲阿姨摘袖套時問她:“喜歡這些嗎?”
她說:“我不會。”
問題和答案似曾相識,仿佛去年冬天,她們也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曲阿姨笑問:“你去年回去後,學吉他了嗎?”
她想了想,搖頭。她在網上找視頻跟學過,這不算“學吉他”。
曲阿姨說:“這間房我沒上鎖,你隨時可以進來玩。”
“……可以嗎?”
“為什麼不可以?”
“這些都是韓叔叔的東西。”遺物不該都被珍而重之的嗎。
曲阿姨說:“我不是把吉他都送你了嗎?我跟你韓叔叔都不是注重這些外在的人。”
她記起去年曲阿姨說過這話之後采取的雷霆行動,她自動替曲阿姨補充一句,隻要彆人能自覺,她就不是一個注重儀式感的人。
出門的時候曲阿姨輕輕摟著她的肩膀,說:“你韓叔叔是三十八歲那年決定在這裡定居的,他說他前二十年看遍了祖國河山,覺得還是這裡的風景最合他心意。你有沒有特彆喜歡的地方?”
她想了想:“家裡?”
“除了你的家鄉,你還去過哪裡嗎?”
她說:“這裡。”
曲阿姨笑了笑:“你今年才十五六歲,看過的風景也少,你知道年少最大的好處是什麼嗎?
就是在你不需要為生存煩惱的時候,你就不用為生活著急。你可以多看,多聽,多學,多想。等你該為生活忙碌的時候,即使你做出的選擇仍舊不合你父母的心意,他們也沒法再真正強迫你做什麼了,因為這是長大成人的好處之一,也是代價之一。”
倉庫門輕輕關上,燈光從主屋窗戶內流瀉出來,照平她們腳下的路。
曲阿姨溫婉道:“你韓叔叔臨走前兩天跟我說,他回想他的一生,遺憾少,快樂多,所以他離開時一定是笑容滿麵的。他走的那天,倒沒笑容滿麵這麼誇張,但確實嘴角帶著笑。後來,我就想也像他一樣做個遺憾少的人,我還有時間,而你,十五六歲的漂亮小姑娘,時間就更多了。”
當晚她內心有不小的震撼,難得失眠到半夜,第二天醒來,前一晚的情緒仍有少量遺留,但消散得更多。
她也看過不少雞湯文,曲阿姨給她灌的雞湯確實有幾分效果,但還不至於讓她頭懸梁錐刺股。因此她沒捧書本,而是走進了那間倉庫。
她在倉庫一呆就呆到傍晚,小陽春回來時她還拿著一件樂器。
小陽春衝完臉,扶著門框問她:“我外婆呢?”
“她去鄰居家拿小鴨子了。”她說,“方檸萱把你爸寄給你的東西送來了,就放在茶幾上。”
小陽春撩起t恤下擺擦拭臉上的水珠,問她:“你會嗎,摸半天。”
她抱著樂器問:“你會嗎?”
小陽春說:“我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