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都盛開著不知名的紅色花朵,長風一過,那紅色的海浪混著奇異的花香不停地翻湧。
天空湛藍,春光和煦,白色骨龍和十方幽魂,還有孤墳上食腐肉而生的烏鴉都已消失不見,一切都歸於寧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謝慈坐在石頭上,他感受不到疼痛了,身體輕盈盈的,向上一跳,便能跳出好高好高,像風一樣,誰也抓不住他。
他抬頭打量自己舉起的雙手,卻什麼也看不到了,良久後,他垂下眸子,看著石頭下麵自己的肉身,那肉身仍在原地,一動不動,一張臉蒼白得幾乎透明,雙眸微闔,嘴唇青紫,隻有唇角的血與眉間的那一點紅痣依舊鮮豔。
謝慈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彙來描述他的慘狀,殘破的衣衫早被鮮血染透,深深淺淺的傷口縱橫交錯,皮肉綻開,白骨森森,鮮血淋漓,身上的皮膚幾乎沒有一塊是完好的了。
他目光透露出幾分困惑,自己有受過這麼多的傷嗎?
太難看了點。
怎麼能這麼難看呢?
他托著虛無的下巴,慶幸沒人到這裡看到這一幕,要是被人說出去,不知有多少人要高興得成宿成宿地睡不著了,這實在不利於修仙界地良好發展。
過去的幾年裡,他在蒼雪宮看了那麼多人的笑話,現在自己也成了個笑話,可見風水輪流轉這話確實是有一定道理的。
明明知道生死境進不得,進來了多半就要死在這裡,卻還是來找死,最後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謝慈輕輕歎了口氣,自己可能是被冤大頭師兄傳染了,師兄是想要下去與那狐狸精的祖宗們切磋一番,而他卻是想要……
他愣住,久久沒有其他的動作,風吹過樹梢,葉子沙沙地響,好像還有棕色的鬆鼠從樹洞裡麵探出毛茸茸的腦袋,謝慈眨了下眼睛,隨後仰起頭,陽光穿過茂密枝葉,無數光點在他身邊漫遊。
而那柄斷劍仍是靜靜躺在草叢裡麵,晶瑩的露珠從葉片滑落,在淡金的花紋上破碎。
他想要什麼呢?
謝慈斂去嘴角笑意,從石頭上一躍而下,他伸出胳膊,活動了腿腳,這樣死了倒也沒什麼不好的。
他這算是死了吧?應該算吧,如果沒死,之前豈不是白矯情了一場?
那凡間常說,人死以後,會有黑白無常前來引路,清算完這一身的罪孽,走過三生橋,喝下一碗孟婆湯,忘掉所有前塵往事,便可重新輪回。
他這裡倒是乾淨,彆說黑白無常了,就是黑白的小狗也見不到一隻,或許生死境這種地方,連黑白無常都不想來。
謝慈頓時有些迷茫,天地這麼大,他該做什麼?又該往哪裡去呢?
可是這不能怪他,他是第一次死,沒什麼經驗,還是需要一個引路人來向他交代一下之後的各項事宜,該下地獄下地獄,該投胎投胎,如果還有機會再死一次,他一定會死得漂漂亮亮的,不給任何人添麻煩。
他等不到他的引路人,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引路人會不會來。
謝慈繞著自己的屍體轉了一圈,又長籲短歎了一陣兒,他至少該在死前給自己換一身乾淨的衣服,不然何至於死成這副樣子,沒臉見人了。
他嘗試回到自己的身體,但眼前的這具屍體於他而言同這生死境中花石樹木,無邊春草都無甚區彆,不再屬於他了,況且裡麵的內臟幾乎被攪爛成肉泥,回去了又能如何。
謝慈意識到這點後就暫時放棄了死而複生的妄想,開始檢查自己的狀態,檢查了大半天,也沒有個明確的結果。
太稀奇了,這場麵他也是第一次見,所以人死後是都會這樣嗎?
那麼師父死後,是不是也曾這樣靜默地站在一旁,看著他們所有人。
那個時候師父在想什麼呢?自己又在做什麼呢?
謝慈腦中一片空白,有什麼快速劃過,他卻沒有辦法抓住,他突然踉蹌了一步,跪倒在地上,他沒有身體了,但這一刻還是感到呼吸困難,喉嚨裡像是塞滿了尖銳的砂礫,劃開他的喉管,苦澀的血就這樣流淌下來,淹沒了這一地的春草。
已經不存在內臟在劇烈地痙攣,他緩緩俯下身,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然後一抬眼就能看到自己死去的寧靜麵容。
謝慈再一次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已經死去,巨大的疼痛貫穿他的丹田,他伸出手,落在那具屍體的頭頂上,用他從沒有過的溫柔口吻輕聲喚道:“阿慈。”
他說完就嗤嗤笑了起來,瘦弱的靈魂好似得到撫慰,於是那些疼痛在刹那間全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