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硯回頭看了昏昏欲睡的“謝慈”一眼,蕭綰的這個問題很是莫名,又想到蕭綰上次來蒼雪宮被謝慈譏諷一番,江硯當下覺得自己明白蕭綰的心思,他神色淡了些,回道:“他怎麼會知道?”
“是嗎?”蕭綰唇角含笑,將信將疑。
江硯道:“蕭族長若是不願說也沒有關係的。”
“謝慈”大概是覺得這裡太無聊,他從榻上起身,向偏殿走去,江硯與蕭綰僵持在原地,赫連錚稍作猶豫,跟了過去。
他師弟心裡肯定藏著事,他們兩個可以好好聊聊,也許他能幫他些什麼。
謝慈跟在他們的身後,觀察著假謝慈,不怪赫連錚與江硯看不出來,他與他實在是太像了。似乎隻要他願意,他就可以徹頭徹尾取代自己,沒有人會知道真正的謝慈已經死在生死境裡。
謝慈覺得好笑,書上說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如今看來,好像不是這麼回事。
這世間是否有一個人,能夠一眼看出那不是他。
如果李青衡還在,他會認出他嗎?
不知不覺間,他們來到謝慈的寢殿,假謝慈走在前麵,伸手推開門。
他身後的赫連錚開口道:“阿——”
他的一聲阿慈還沒有叫出口就被“謝慈”打斷,他側頭瞪了赫連錚一眼,警告他說:“不許叫我阿慈。”
他凶狠的樣子讓謝慈自己都有些迷惑了,這真的不是他謝慈本人嗎?
赫連錚不想為這點小事再跟“謝慈”吵起來,他緊跟在他身後,趁他要關門的時候厚著臉皮擠進寢殿,問道:“你到底怎麼了?是誰惹你生氣了?怎麼師兄每次見你你都拉個小臉?跟師兄說說,師兄給你開解開解。”
“謝慈”揉了揉耳朵,回了他一句:“管好你自己吧。”
赫連錚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反駁道:“我怎麼了?我這看起來不比你好多了?”
“那是誰進了人家禁地差點沒命?”
赫連錚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回道:“一個小小的意外,我現在好好不是好好站在這裡嗎?”
“謝慈”站在那裡,沒有看他,也沒搭話茬。
於是赫連錚故意重重地歎了口氣,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效果不太理想,他訕訕環顧四周,地上鋪了一張猩紅的毯子,厚實又暖和,香爐升出嫋嫋青煙,於日光之下消散,他這個小師弟向來會享受,倒不用擔心他會虧待了自己。
不過赫連錚還是覺得這裡與從前不大一樣了,他回憶了一會兒,問道:“牆上的畫呢?我記得之前這裡掛了挺多師父的畫像的,你都給收起來了?”
赫連錚上次進到這間屋子還是四年前蒼雪宮剛創立的時候,一進門就看到半麵牆上全是李青衡的畫像,當時赫連錚大為震驚,隨後感慨怪不得師父更心疼他,自己就沒有師弟這個覺悟。
“燒了。”
而現在,“他的師弟”這樣說道。
“燒了?”赫連錚下意識皺起眉頭,又想眼前之人可能是在同自己開玩笑,問道,“好好的畫怎麼給燒了?”
“看著心煩。”他說。
赫連錚看著眼前神色冷淡的“謝慈”,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想不到有一天小師弟居然會把師父的畫像都給燒了。
“你真給燒了啊?”他又問了一遍。
“謝慈”懶懶地看了赫連錚一眼,沒說話。
赫連錚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在心中默默歎著氣,師父呦,師弟他好像開始叛逆了,要不你給他托個夢管一管唄。
謝慈無聲看著這一幕,好像在浮遊的塵埃裡看到逆流的時光。
很久以前,江硯曾問過他類似的問題,如今假謝慈回答赫連錚的話,與他當日說的,一字不差。
隻是不知道他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心中會不會有一點難過。
李青衡死在冬天裡最後一個節氣,那時謝慈的生辰剛過去不久。
他死去的那一日,已經多年未見落雪的天虞山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雪滿長空,天地縞素。
他沒有師父了。
赫連錚跪在李青衡的屍身前失聲痛哭,而謝慈則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他平靜的麵容,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李青衡的離去其實早有跡象,他的身體在很久以前就不大好了,卻又不停地在煉製丹藥法器,是謝慈粗心大意,貪圖玩樂,所以什麼都不曾發覺。
在李青衡死後,謝慈從來不去回憶與他有關的舊事,他將那很長很長的一段過去都關進了不見天日的匣子裡,塵封進永不乾涸的海底。
那時他以為終有一日,他可以將自己血肉裡關於他的一切全都剔除,而不是一想起他,心臟就疼得好像要碎掉。
真的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