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世道,想要齊暄宜這條命的人太多了,蕭鶴帶著他在各地輾轉,東躲西藏,有好幾次都差點被人發現,好在最後都化險為夷。
齊暄宜本來不想逃的,畢竟現在的情況對他來說,還是死了更輕鬆一些,亡命之徒從來不是那麼好當的。
但他這一路上跟在蕭鶴的身邊又確實沒有吃到什麼苦頭,隻是有時候為了躲避追查,他不得不扮作女裝,穿上紅色的衣裙,塗著鮮豔的胭脂,站在蕭鶴身邊,叫他夫君。每當這個時候,向來端方自持的蕭鶴那張臉會紅得像是能滴出血來,齊暄宜覺得有趣,特意摟住他的胳膊,湊到他的耳邊夫君夫君叫個不停。
他們在逃亡途中聽說了不少八卦,譬如關於裴家的少主裴少羿的,他因接受不了裴家兵敗,大勢遠去,不到而立,吐血而亡。齊暄宜記得那人,在他帶人去裴家救蕭鶴的那個晚上,這位少主站在遠處的山腳,齊暄宜讓人朝他射了一箭,沒有射中,著實可惜。
還有西北那邊有位叫秦驍的將軍,為救一城百姓,孤身前往刺殺叛軍首領,回來卻見爹娘兄弟都慘死家中,不久之後,他也戰死沙場。
亂世之下,人命如草芥,誰人可以偷得浮生半刻的歡愉?
那些叛軍在占領京城之後便開始自相殘殺,與此同時,北方出現了一支奇怪的軍隊,他們的首領不稱王,也不去掠奪百姓的土地,還會把鄉豪富紳分的土地分給那些流離失所的人。
那首領身邊的屬下叫他薛將軍,或是薛大哥,就算有時候直呼他的名字,他也覺得挺好。他主張人人平等,天下一家,從此有飯一起吃,有衣一起穿,有書一起讀,再無高低貴賤之分,再無之以天下萬民供養一人之事,這個天下將交由天下人來做主。
聽起來好像還有點意思,不過不管以後這天下是要換成一個人做皇帝,還是讓人人都能當上皇帝,齊暄宜毫不在意,他隻把這些當做茶餘飯後的笑談,聽過就忘。
行至滄州的時候,齊暄宜的身份又一次暴露,差點就死在亂箭之下,蕭鶴拚了命救他出來,最後帶他逃到一座荒島上麵。
齊暄宜其實是不怕死的,隻要彆讓他死前遭到折磨,他怎麼樣都可以,當然最好是能讓他在睡夢中無知無覺地死去。
可是蕭鶴不讓,他至今還記得在滄州城門下麵,他雙眼通紅,瞠目欲裂,抓在他手腕上那隻手用的力氣之大仿佛要將他的骨頭都捏碎。
他真搞不明白蕭鶴的心裡在想什麼,蕭鶴明明可以回去找他的未婚妻了,還跟在自己身邊做什麼。
齊暄宜閒來無事躺在山坡上麵,身下是柔軟的青草,他閉上眼睛,夢裡都是花草的清香。
蕭鶴雖然與他一起被困在荒島上,但還是會用鴿子同外界傳信,齊暄宜偶爾看到,也不去詢問。他在這裡不缺吃穿,晚上還有蕭鶴侍寢,島上的日子與在關雎宮裡的好像也沒有太大的不同。
齊暄宜嬌氣,卻並不難養,蕭鶴在島上蓋起房子,打了秋千,又辟出一塊菜田,春天裡齊暄宜坐在秋千上,看他在菜園裡播下一粒粒的種子;夏天他喜歡到河裡捉魚,蕭鶴做了他又不吃,嫌棄刺多,蕭鶴就把魚刺一根一根挑出來;秋天裡他滿山滿野地去找果子,那果子長得紅彤彤的,咬上一口卻是又酸又澀,齊暄宜五官皺成一團,吐著舌頭;到了冬天,他便整日窩在被子裡,直到第二年天氣暖和了,才願意出去活動活動。
齊暄宜興致上來的時候,會摟住蕭鶴的脖子,故意使壞似的在他耳邊喚他夫君,不高興了,就一個人坐在窗邊,誰也不搭理,不過用一塊糖就能哄好。
蕭鶴說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樣喜歡著他,隻恨不得在自己的心上鑿出一處洞來,把他藏在裡麵,從此天涯海角,都帶著他。
或許這就是冥冥中緣法,從他們第一次相遇起就注定了今日,他們合該如此,永生永世都不分離。
又是一年的夏天,有白色的花落在齊暄宜的鼻尖上,他取下那花,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橙色的晚霞染遍了天空,河麵泛起粼粼波光,越來越多的花被晚風吹落,紛紛揚揚。
“好漂亮啊,”齊暄宜仰頭望著那些飄下的花兒,感歎說,“像是要下雪了一樣。”
他轉頭問蕭鶴:“這是什麼花?”
蕭鶴說:“是白合歡”,他頓了一頓,又認真道,“你要是喜歡,以後出了島,買了房子,我們在院中都種上。”
齊暄宜搖了搖頭:“沒有島上的好看。”
皇宮的禦花園裡也有一株百年的合歡,不過不是白色的,到了春夏交接之際,粉紅色的絨花鋪滿宮道,或許是太過尋常,齊暄宜從來都注意不到。
蕭鶴笑道:“那以後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帶你回島上看它們。”
齊暄宜看著蕭鶴,覺得他真是天真,他是個亡國之君,看過曆朝曆代史書的人都知道,古往今來的亡國之君沒一個有好下場。
“沒有以後吧。”他平靜的說,既不覺得難過,也不覺得可惜。
“怎麼沒有?”蕭鶴握住他的手,向他保證說,“一直都有。”
齊暄宜對他笑了一笑,遠處數千兵馬包圍了這座霜鹿島,這場逃亡曆經兩年零四個月,蕭鶴與他相依為伴,形影不離,現在他們最後的藏身之處暴露,這場瘋狂的逃亡終於結束了。
誰還記得天璽二年的春天,春光明媚,繁花如錦,是他強迫蕭鶴留在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