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玄微離開後,江硯麵色微沉,待回頭看到床上的“謝慈”,臉上便又多出許多柔情。
赫連錚望著他,隻覺得他此時的神情有些熟悉,一時卻想不起自己在哪裡見過。
白雲悠悠,北雁南飛,長風送來這一秋的涼意,生死境外,石柱上的梵文落下簌簌的金光,似金色鯉魚在空中快速的遊動。鳳玄微踏入生死境中,血池翻湧出白沫,遠古時代留下的精怪殘魂蜂擁而上,隨即在他的刀下轉眼化為灰煙,骨窟裡半數的怪物成為齏粉,灑落這一路。蓮獄之下,鳳玄微周身金色神光可撼動天地,萬千惡鬼向他俯首。
神墓儘頭的石碑高聳入雲,巨大的骨龍剛探出腦袋就被神光逼退,隱入雲巔,長空萬裡,白骨如山。
鳳玄微彎下腰,從白骨中摘下桃仙花,轉身便要離開。
遠處的石碑下麵,那塊笨重的石頭上不知什麼時候居然生出一朵白色的小花,迎風舒展,搖搖晃晃。
師父……
恍惚間,鳳玄微好似聽到阿慈在叫他,他停下腳步,回望過去,滿目的森森白骨,簇簇紅花,這裡怎麼會有阿慈呢?
他已經順利摘得桃仙花,回去就能治好阿慈,他該高興才是。
隻是自進了生死境裡,胸腔裡的那顆心臟無端疼得厲害,像是被一條細細的絲線拉扯住,不停地下墜、下墜,永無儘頭。
鳳玄微想不出其中原因,他漠然收起桃仙花,轉身向前,再沒有回頭。
身後那朵白色的小花在風裡搖曳了幾下,萎靡地垂下腦袋,又一場大風吹過,花瓣飄零,迅速凋敗。
鳳玄微完好無損地從生死境裡取了桃仙花,他一刻也不停地趕回蒼雪宮,將桃仙花製成藥丸,給“謝慈”服下。
赫連錚心中半是高興半是憂慮,一抬頭看到江硯站在門口,江硯的麵色凝重,赫連錚好奇問他:“你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
江硯立即揚起唇角笑道:“怎麼會?”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孟魚在外麵叫他,江硯稍作猶豫,叮囑了赫連錚幾句便走了出去,寢殿中隻剩下赫連錚陪著鳳玄微守在“謝慈”的身邊。
“謝慈”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呢?
他們這一等便等到了深夜,桌上的蠟燭都要燃儘,燭淚堆了厚厚的一層。
臨近午夜時分,床上“謝慈”濃密纖長的睫羽微微顫動,似兩片剛破繭振翅的蝶翼。他終於要醒來了,鳳玄微望著他的臉頰,心緒竟無太多波動,隻有些慶幸自己提前壓製了心魔,才能親自到下界來為他摘回桃仙花。
然而他的這一點慶幸隻存在了短短的一瞬,床上的“謝慈”緩緩睜開眼,眨了一會兒,最後茫然地看向鳳玄微,那雙烏黑的似琉璃般的眸子裡透著淡淡的疑惑。
這不奇怪,鳳玄微臉上戴著麵具,隻露出一點下頜,他到下界來本來也沒想讓阿慈和赫連認出他來。
可在這一刹那,在對上“謝慈”目光的這一刹那,鳳玄微隻覺得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一盆冰水澆落下來,讓他從頭到腳涼個徹底。
“謝慈”張開口要問眼前之人的身份,鳳玄微的動作更快,他伸出手,似一道閃電猛地掐在“謝慈”的脖子上,厲聲問道:“你是誰?”
“你在做什麼!”赫連錚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一個箭步從後麵衝上來,與此同時長劍出鞘,直接橫在鳳玄微的脖子上,沉聲道,“你給我鬆手!”
鳳玄微完全沒有理會赫連錚,他凝視著“謝慈”的那雙眼睛,黝黑的瞳孔裡倒映出鳳玄微臉上那張無悲無喜的空白麵具,他輕聲說:“你不是阿慈。”
赫連錚皺起眉頭,滿臉慍怒,這哪裡來的棒槌,上來就說阿慈不是阿慈。
他的劍已貼到鳳玄微的皮膚上,口中喝道:“他不是阿慈難道你是?”
然而鳳玄微好似聽不到他的嘲諷一般,他掐住“謝慈”脖子的手開始收緊,冷聲逼問:“阿慈在哪裡?”
“謝慈”也不回答,雙手掙紮著啊啊亂叫,本來蒼白的臉倒是因此多了些許紅暈。
赫連錚看得心疼,見他還不鬆手,手腕一抖,長劍便在鳳玄微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他怒道:“我是他師兄,我難道認不出——”
他的話未說完,鳳玄微臉上的麵具生出數條細細的裂紋,伴隨著細微的哢哧聲,麵具沿著那細紋碎裂開來,隨後似魚鱗般從他的臉上一片一片脫落。
於是,他麵具下的那張臉顯露出來。
秋風順著窗縫吹拂而來,紅帳搖動,靈犀香斷,殿中一片寂靜。
赫連錚呆在原地,他持劍的手都顫抖起來。
許久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師…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