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是要籌備東西的。
司铖第二天帶著劉山進了趟城, 走的時候,兩人是步行走的,回來的時候,卻是騎著自行車。
劉山坐在自行車的後麵, 還離家老遠, 興奮地大喊大叫:“姐, 姐, 快來看啊!姐夫給你買了啥!”
蘇雪桐聽見劉山的吆喝, 臉皮子燒了一下, 想說這熊孩子也太沒有底線了。
到底買了啥?
走前還是司铖哥,回來就成姐夫了。
蘇雪桐走到門前, 探頭往外看, 自行車車鈴叮叮響了幾聲,這就看見了司铖騎著一輛讚新的二八自行車往這廂來了。
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不止蘇雪桐, 瞧熱鬨的沒幾個不傻眼睛的, 還有一群小孩子, 跟在自行車的屁股後麵瘋跑。
這可是整個劉村的第一輛自行車,瞧那比太陽還要圓的車輪子, 再瞧那嶄新的車梁熠熠發光,真好看!
趙翠兒的眼睛看得發直, 竟忘記了自己是聽見劉山的那聲姐夫,才跑出來看熱鬨的。
司铖的長腿一撐, 自行車穩穩停在了蘇雪桐的跟前兒。
劉山從後座上跳了下來, 將手裡抱著的一大堆東西一股腦兒塞給了蘇雪桐, 迫不及待地喊:“姐夫,快,你教我怎麼騎!”
司铖沒有吭聲,取下了掛在車把上的東西,默然將車把讓給了他。
劉山似乎接受了他不愛說話的習慣,反正以前都當他是啞巴,他不說話還好,說話才讓人覺得驚悚呢!
劉山一隻腳蹬上了腳蹬子,另一隻腳撐了下地,抬腿上車。
司铖就是這樣騎的,可順溜了,交錢取車,他騎上就能走。
到了劉山這兒不是這樣的,他坐上了車座,兩隻手臂明明撐的好好的,可那車把不停地搖來晃去。
他驚恐地喊:“姐夫,姐夫!”
司铖才不理他,提了那一堆東西,徑直進了屋。
蘇雪桐跟在後頭道:“真不管他啊?”
“摔兩次就會了。”
司铖說著,將那些東西一應放在了四方桌上。
再仔細去聽,院子外傳來了劉山的哀嚎聲音。
蘇雪桐眉眼彎彎,那笑是打心底出來的,咯咯兩聲,叫看的人也跟著心情愉悅。
司铖抓了下發燙的耳根,打開了一個牛皮紙的包裹,抖出了裡頭的紅衣裳。
“給你買的。”話好似有點燙嘴。
司铖很快速地說完,就閉上了嘴巴。
蘇雪桐抖開了那衣裳去看,居然是一件質地很不錯的紅色毛呢大衣,還是雙排扣的。
就是放到蘇雪桐沒穿書的時代,也並不算過時。
蘇雪桐抬了眼眸,驚訝的眼神將他上下打量了好幾遍。
有些事情早就要問的,可總覺得自己沒有那個立場。
但現在不一樣了,要結婚了,總得摸個底兒。
蘇雪桐將那紅呢子大衣放在四方桌上,一本正經地問:“司铖,你哪兒來的……這麼多錢?”
“家裡給的。”司铖似乎是料到她有此一問,鎮定地應答。
“家在哪兒?”
“首都。”
“那你為什麼要來這兒?”
司铖皺了下眼眉,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蘇雪桐又問了其他問題,“家裡還有什麼人?”
“姑姑、姑父。”
“結婚不需要通知他們嗎?”
“我今天進城給他們拍去了電報。”
“然後呢?”
“沒然後了!”司铖抬了頭,去看她的眼睛:“你不相信我?”
蘇雪桐搖了搖頭,“那倒不是。”
隻是她的來曆,村子裡的人多半知道。
就是鄰村遭了大難的孩子,父母和房子都被一場大水衝走了。
但司铖的來曆,卻無人知曉。
隻知道他是村長從鄉裡撿回來的,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恐怕整個村子裡的人,也就數蘇雪桐知道的最多了。
司铖猶豫了片刻,用他那雙細細長長眼眸深邃的丹鳳眼看定了她,“那咱們……還結婚嗎?”
“結!”蘇雪桐咬了咬牙。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豪|賭。
選擇的本身是不分對錯的,一旦選定離手,她就努力讓自己的選擇變成對的就行了。
司铖的家庭情況撇在一邊不說,她覺得他的人品可靠。
晚了一些,蘇雪桐試了試那件紅色的呢子褂子,穿在她的身上猶如量身訂做一樣。
劉山頂著一張紅一塊青一塊的臉,不由就看直了眼睛:“姐,真好看,就連村長家嫁女兒也沒有這麼好看的衣裳。”
村長家的大女兒前年冬天出嫁,穿了件紅色暗花的大棉襖,顯得人就跟個球似的,可難看死了。
哪兒像他姐啊,這件紅呢子褂子一穿,就跟城裡的大姑娘似的。
劉山想到此,忽然來了問題,他一本正經地問:“姐,咱家是不是要擺酒席啊?”
“不擺!”
“那不擺不像結婚的樣啊!”
蘇雪桐早就想好了,道:“過幾天,選個好日子,我做一桌子酒菜,請村長過來吃一回。後天鄉裡還有大集,你和司铖去買兩兜子水果糖,在村裡散一散。”
劉山想了想,覺得這樣也成,他瞥眼看了看司铖,又說:“那村長來那天,你得和我姐夫拜拜天地,這樣才像結婚。”
“也成。”
“那拜天地之前,姐夫還是跟我睡一張炕。”
蘇雪桐哭笑不得,一巴掌拍在了他的頭上,“你懂什麼啊!”
劉山雖說是少年心性,可該懂的也懂了一些。比如這男人和女人非得睡在一張炕上,那小孩才能出來。
等到明年這時間,他家就有孩子滿炕爬了。
想想那熱鬨,也挺好的。
劉山喜歡熱鬨,這個家已經許久沒有熱鬨過了。
天氣嚴寒,吃了晚飯後,各人就洗洗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劉山才將起床,家門口就圍滿了小夥伴。
“劉山,我們來看你家的自行車!”
“去去去,有什麼好看的。”
劉山嘴上是這麼說,卻樂於顯擺,和蘇雪桐說了一聲,推著自行車就往曬穀場去了。
他昨兒摔了三回,算是基本掌握了自行車的騎法。
劉山顯擺了一上午,村子裡幾乎人人都知道蘇雪桐要和啞巴結婚了。
那輛自行車可就是啞巴給的聘禮。
村長媳婦的心落到了肚子裡,故意當著劉保國的麵跟村長說:“還彆說,都當啞巴是個破落戶,沒曾想,人家居然買的起自行車!”
劉保國一聽這消息,腦袋都要炸開了。
怎麼就這樣了呢?
他恨不能立刻就跑到蘇雪桐的麵前,聽她親口告訴自己,不然誰說什麼他都不信。
可他娘看他看的緊,連上個廁所都得偷偷地將他的房門落上鎖。
劉保國好不容易趁著他娘下地的時間,再一次賄賂了劉小妞。
小妞嚼著香甜的糖塊兒道:“哥,其實我也覺得雪桐姐不錯,不是咱娘說的狐狸精。”
劉保國一夜間滄桑了許多,他吃不下,睡不好,竟似一夜老了好幾歲。
聽見妹妹的話,他也沒有回應,隻悶著頭,一個勁地朝前走。
還沒到劉山家門口,兄妹倆就被趙翠兒給堵住了。
趙翠兒的手裡捧著一大捧花生,一股腦兒塞給了劉小妞,“小妞,你去那邊吃花生,姐和你哥說幾句話。”
劉小妞一下子想起了那天的大白屁股,連一陣冷風吹來,她都覺得是狐媚子在散發妖力。
她捧了花生,腳底抹油,迅速躲到了一旁的牆根下。
她娘還說了,那狐媚子可不止愛勾引男人,還愛吃小孩呢!
就張開她那張血盆大口。
趙翠兒前幾日趕集,用攢了一年的私房,買了支城裡女人才會抹的紅口油。
還彆說,一抹上,又紅又潤,跟城裡電影院門口貼的海報上的漂亮女人一般模樣。
趙翠兒有一個二姨嫁到了城裡,就住在電影院的對麵。
她每年會去一趟,可一次電影都沒有看過。
聽說現在城裡的小青年談戀愛,都會去看場電影。
還聽說電影院裡黑咕隆咚的,想乾啥都可以。
趙翠兒的心神恍惚了片刻,忽地聽見劉保國不耐煩的聲音:“有話快說。”
趙翠兒舔了下嘴唇,道:“保國哥,你彆去找桐姐了,人家現在都和啞巴成親了!”
“胡說八道,沒有父母的媒妁之言,也沒有法律的允許,甚至連個觀禮人都沒有,那根本不叫結婚!”
劉保國甕聲甕氣。
“我聽劉山說,人家正在籌備。等過幾天,籌備好了就會請你爹做見證人。”這可是趙翠兒花一把瓜子才打聽來的獨家消息,她在寒風裡等了好久,才堵到了他,為的就是讓他死心。
這幾日的天氣一直不好,灰蒙蒙的,老人都說這是該下雪的天氣。
可如今,劉保國的臉比天還要灰,一雙原本清亮的眼睛,也似蒙了塵,灰蒙蒙地透著絕望。
趙翠兒深怕他想不開,安慰道:“也不知道桐姐是怎麼想的,那啞巴沒根沒底,誰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兒來的,一看就不像是什麼好人!哪有保國哥你好啊,爹是村長,自己又是大學生……”
她話才說到這裡,劉保國轉身就走,瞧那方向竟是往村口去了。
劉小妞飛快地跟了上去,剩餘的花生她都裝進了口袋裡,她恐怕那狐媚子還想著要回去。
才跟了幾步,劉保國就道:“你回!”
“那你要去哪兒?”
“我得進城一趟。”
趙翠兒的話提醒了他,怪不得他總是看那啞巴麵熟,他想起了上學時在校園的外頭看到的一則通緝令。
現在他越琢磨越覺得那通緝令上的人和啞巴的體貌特征相似。
劉保國準備去城裡的派出所一趟。
趙翠兒遠遠地聽見這話,吆喝道:“保國哥,你進城乾什麼?”
劉保國一語不發,快走了幾步,忽然拔腿就跑,就好似後麵有狗追他似的。
——
劉山家。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
蘇雪桐清點著司铖買回來的東西,宣布:“明天咱們就可以請村長來家吃飯了!”
剛好,她大棚裡的油菜長勢挺旺,明兒請客,還能見回青菜,簡直就是盛宴啊!
劉山咧著嘴笑了起來,還拿胳膊肘碰了碰司铖,小聲道:“姐夫,你高興嗎?”
司铖抬了下眼皮,不置可否。
劉山見過好幾次嫁娶,但凡是新郎都高興的跟個傻子似的。
他覺著司铖的高興太克製了,又碰了碰他說:“你儘管笑吧,我不說你傻!”
司铖曲起了手指,彈了一下他的腦殼。
劉山哎呦了一聲,“姐,你看姐夫總欺負我!”
蘇雪桐:“活該!”
“你們這樣可不行啊,還沒有結婚呢,就綁在一起欺負小舅子了!”劉山離了板凳,趔趄了老遠,打趣道。
司铖伸手想要抓住他。
劉山滑的如同小泥鰍,三兩步竄到了院子裡頭,哈哈大笑。
他心說,怪不得彆人都那麼喜歡鬨洞房,看剛成親的小夫妻倆臉紅簡直太有意思了。
這一夜過得飛快,第二個一早,劉山沒有出門就留在家裡收拾房間。
日上三竿,蘇雪桐做好了四個熱菜溫在了灶上,穿上了那件紅呢子褂子,去請村長。
她敲開了村長家的大門,一眼就看見了村長媳婦腫的像金魚一樣的雙眼。
村長媳婦在家哭了一宿,她兒子就留下了一句話進城,也不知道是想不開啊,還是怎麼了!
她看見蘇雪桐那一身的大紅衣裳,還有嬌俏的模樣,沒好聲氣地說:“你愛嫁誰嫁誰,關我們家什麼事!”
蘇雪桐不見氣惱,眼睛往院子裡瞟了一眼,道:“村長在家嗎?”
村長應答了一聲,不顧媳婦的阻攔,和蘇雪桐一道走了。
村長媳婦站在門口撒潑道:“這天殺的,我兒子要是不回來,你們誰都彆想過的好!”
蘇雪桐這才知道劉保國昨日離家的事情。
那劉保國看她的炙熱眼神兒,她不是不懂。
她原先還以為是原主跟劉保國有什麼牽扯不清的關係,可她仔細回憶了很久,原主對那劉保國的記憶並不多,對他的認知也就僅限於他是村長的兒子,並沒有其他多餘的感情。
她確定了劉保國是一廂情願。
可陡一聽他離家的消息,心裡還是莫名的咯噔一跳。
她可不願為了這些事情和村長結怨,除非她找到了新的落腳地。
村長雖然護短,但看起來也不像是個不識大體的人。
蘇雪桐暫時把心放到了肚子裡,也並不多說什麼,引著村長進屋。
而屋子裡的擺設已經變了個模樣。
劉山用司铖買回家的紅紗布,將屋子重新布置了一遍。
長條形的大供桌上、還有東廂的炕上,全都撲滿了紅紗布,還彆說當真添了些喜慶的味道。
村長又不是他媳婦,到底是明白一些事理。
自己家兒子的心思,關不著人家什麼事。
他前前後後掃了一眼,道:“成,還挺像那麼回事的。那我今天就給你們做個見證,往後啊,你們就是夫妻了。夫妻間要互相幫助,男的不許打女的,女的也不許打男的。”
劉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村長瞪著眼睛說:“你個嘴上沒毛的,懂個錘子!”
他也說不出什麼有水平的話來,攏了攏手又道:“你們夫妻二人齊心協力將劉山給養大,等再過些日子,我跟大隊部商量一下,給你們兩個也勻出二畝土地!日子就會越過越好了!”
要是有了那兩畝地,她得騰出來一畝搭大棚,全部種油菜。
不過這事兒,往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