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逾白聞言,將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她身上這條泡泡袖的連衣裙,長度剛到膝蓋上方一點點,也因此,她是膝蓋並攏的跪坐姿勢。
給他遞藍莓的時候,她身體略略地前傾了一些,離他更近,讓他一眼能看清,她深棕色的瞳孔的紋路與漸變。
她的目光裡,有種寫論文的大四學生,路上派發調查問卷時的懇切真誠。
柳逾白不由地笑了。
他從不沉湎於自傷,講這番話隻是陳述語氣,某人,倒是比他更入戲。
他伸手,拊著她額頭,輕輕往後一推,嫌她離得太近。
手落下時,順便抓走了她掌心裡的藍莓,一把扔進自己嘴裡,隨後向著茶幾一指,叫她拿煙灰缸來。
梁司月忙不迭地起身,拿來遞給他。
柳逾白一手端著煙灰缸,撳滅了煙,偏頭看她一眼,她臉色是雪糕紙揭去,覆一層薄薄冰霜,一瞬即化作涼霧的白皙。
這並非一張沒有吃過苦的臉,但與世俗最醜陋的暗麵沒有半分沾染。
叫他覺得,剛才對她掏心的這番話,是不是無意中利用了她的同情心。
畢竟,小孩兒根本不懂,巧言令色一貫是商人的武器。
他有一瞬間的好奇,如果真順著她的話,提出什麼過分要求,她會照做嗎?
但也僅僅隻是好奇,他不想“誘拐”這一張與世俗無染的麵孔,畢竟她還年輕,有自己的心思和打算。雖然對他來說,這事兒輕易得跟吃飯喝水一樣。
於是他說:“用不著你為我做什麼。你隻管好好拍戲,彆給我惹麻煩。”
梁司月乖巧地點點頭,卻在垂眼時無聲歎了口氣。
“怎麼,覺得我太嚴厲了?”
“不是……”梁司月看他一眼,“我以為會是……工作之外的要求。我已經夠規矩了。”
“規矩嗎?”柳逾白不以為然的語氣,“規矩還去摻合周洵的事?原定他的幾部偶像劇都換了人,他現在自己都焦頭爛額。”
“誒?”梁司月眨眨眼,壓根沒聽明白柳逾白的話題是怎麼轉的風向,“這和周洵有什麼關係麼?而且,我沒有摻合……”
柳逾白片刻無語,嫌她笨,非要他將話說得這麼淺薄明白:“你已經到了這個年紀,想積累感情方麵的經驗無可厚非。但周洵這人,拿定主意的事,一般不會更改。你犯不著……”
梁司月總算聽明白了,臉一下漲紅,“……您覺得我喜歡周洵?”
柳逾白瞥她,“不然呢”的眼神。
“我沒有……我起初以為,今天提到的這兩件事,是周洵幫忙的,一直對他心存感激。以前沒有,現在知道不是他,就更不會……”她戛然住聲,感覺這話再說下去,就近於露骨了。
臉更熱,目光盯著木地板的縫隙,盯著煙灰缸,盯著柳逾白骨骼分明的腳踝,就是不敢盯他本人。
氣氛沉默了好一會兒。
總算,她聽見柳逾白笑了,問她:“你去橫城,跟周洵真是偶遇?”
“當然!”梁司月找到反擊立場似的,終於敢抬眼看他,“原來您不信?我為什麼要說謊?”
柳逾白笑看著她,“你當然有理由說謊,怕我怪你不務正業。”
“原來柳先生這樣看待我的。我如果真的一意孤行要做某件事,才不會怕你怪。您也不過隻是我的老板,又不是我的家長,我家長都不管呢。”她因為他冤枉了自己而覺得委屈,越發振振有詞。
她這麼像是被踩著尾巴似的,柳逾白就更想逗她了,“聽你語氣,想讓我跟你道歉?”
“當然。”
她其實遲疑了一下。
色厲內荏啊。
柳逾白笑容更甚,“你方才不是說,想為我做點兒什麼。那就麻煩梁小姐原諒我吧。”
“這個機會已經被你用掉了,你叫我好好拍戲,彆給你惹麻煩。”
“是嗎?不再給一次機會?”
“不給,沒有了。”
倘有旁人在場,一定覺得兩人對話幼稚極了,然而局中人一點不覺得,反而樂此不疲。
柳逾白說:“看在我生日的份上。”
梁司月說:“已經很看在您生日的份上了。”
柳逾白笑了,小朋友寸土不讓,沒辦法,“行,我道歉,不該覺得你在說謊。”
梁司月很是勉強的神色,“柳先生的道歉,隻停留在口頭上麼。”
柳逾白笑得仿佛就在等她這麼說一樣,“那我也給你一次為你做點什麼的機會?”
梁司月一下頓住。
果真色厲內荏,他敢給,她都不敢接。
柳逾白目光帶笑,看著她,等她究竟要拿什麼要求,來兌這次機會。
梁司月沉默了好久,抬頭瞥他一眼,“如果,我隻是說如果,不是正式生效的——如果,我要錢,很多的錢,您會給嗎?”
柳逾白看她的眼神,仿佛覺得這要求簡單得簡直是一種羞辱。
梁司月又開口,依然加了一堆“如果”:“如果想要您的這套房子……”
柳逾白無法忍受她匱乏的想象力,“就沒其他想法了?”
梁司月謹慎地搖搖頭,又點點頭,“剛剛說的隻是如果,”她迎他的目光,鼓起勇氣,“……我隻是想先看看,這個機會的上限在哪裡。”
柳逾白笑說:“肯定遠大於你想象力的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