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安娜·拉瓦錫有些傷心地回到了教職員辦公室。
一直忐忑不安、反反複複去看懷表的安托萬-洛朗·拉瓦錫一見到年輕的小妻子,臉上的陰霾立刻轉為笑容。
“瑪麗!”
“安托萬……!”
被丈夫一把摟到懷裡,安娜羞澀不已,卻又有些開心。橫豎皇後給每一位教授都安排了單獨的教職員辦公室,安娜與丈夫拉瓦錫共用一個辦公室,此時這間辦公室裡隻有她與丈夫兩人。
安心地靠在丈夫的懷中,安娜感慨萬千地享受著一時的寧靜。
上個月拉瓦錫夫婦受到皇後安托瓦內特的傳召,夫婦倆一起到凡爾賽宮裡麵見皇後。
拉瓦錫既是眾議院議員、財政委員,又是向包稅局投資了五十萬法郎、進而獨占了法蘭西食鹽、煙草兩項征稅權的包稅官。同時拉瓦錫還是法蘭西科學院的一名院士,他在化學方麵的建樹讓他被委以皇家火-藥監督的重任。
在法蘭西社交界,拉瓦錫一直是個低調的怪咖。他最出名的事跡也不過是能拿自己做實驗,以及願意花大錢給自己年幼的小妻子找權威科學家當家教這兩件罷了。
但不論如何,拉瓦錫有官職在身,他被身為皇後的安托瓦內特傳召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安托瓦內特連同拉瓦錫的妻子一並召見了。
起初這讓安娜十分不安。直到她從皇後的女侍臣梅·絲卡蕾特·馬裡埃爾那裡聽說她被召見的原因是她也叫“瑪麗”,安娜才終於放心下來——安娜每周都會在家舉辦沙龍,雖然因為是學術沙龍,客人們之所以來訪大多是為了談論科學與學術方麵的問題。但即便是平日裡經常閉門不出的學者,對於皇室的動向也還是很在乎的。
安娜在沙龍聽人說過,皇後最近有了個奇怪的新興趣,那就是召見與她同名的女性。據說前段時間皇後就因此召見過一位來自英吉利的女作家。還因為賞識那位女作家,以極好的待遇讓那位女作家留在了法蘭西。
帶著輕鬆的心情去與安托瓦內特-共進了午餐,安娜沒想到的是就在她品嘗皇室甜點的時候,豔麗的皇後微笑道:
“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兩位接受。”
不擅長與人交際、三杆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的拉瓦錫以及雖然擅長與人交際、但沒想到皇後會給自己指派任務的安娜在聽了皇後的“請求”後當場凝固,一句拒絕的言詞都沒能說出口。
畢竟隻有傻子才會真的把皇後的“請求”當成是請求。
被小妻子黏人地鑽到懷裡,輕撫小妻子的背脊以示安撫,二十八歲那年娶了十三歲安娜的拉瓦錫忍不住輕輕歎息:“……誰能想到皇後殿下居然會要我們來做女子學校的教師。”
要再過半年才滿十六歲的安娜撒夠了嬌,從拉瓦錫的懷裡鑽出個頭來,哭訴道:“就是呀!百分之九十的學生都比我的年紀要大,她們看我的眼神好可怕!”
拉瓦錫心疼妻子:“瑪麗,你想要回家去嗎?要是做老師對你來說是一種負擔,給其他人上課是一種痛苦,我願意為你去向皇後殿下申訴——”
“噓!”
安娜連忙按住了丈夫不夠謹慎的嘴巴。她豎起耳朵左右環視了一圈,看周圍沒有任何動靜這才放下懸在半空中的心臟。
“安托萬,這種話你絕對不可以再說了。皇後殿下任命我們為巴黎女子學院的教授,這對於我們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榮幸,尤其是對於我。”
“你知道的,就算我與你一起完成實驗、發表論文,如同我們孩子一般的論文上也不能署上我的姓名。但皇後殿下,她給了我和你一樣的教授之位。哪怕隻是衝著這一點,我也會堅持下去。再說了……”
想到自己的課堂,安娜眼神柔和下來。她輕笑:“這裡也不是完全沒有值得教的女士。”
“——?”
拉瓦錫上課從來都是埋頭教學,他從不看講台下的學生,也不在乎學生們有沒有聽進去。誰讓拉瓦錫做實驗的時候就是這樣?集中注意力專注在手頭的事上,這就是拉瓦錫的習慣。
拉瓦錫對於學生好壞的判斷基本源於學生們交上來的作業。回憶自己看過的作業,拉瓦錫並不認為這所學校裡有和妻子一樣具備無上天賦以及過人智慧的學生。
所以他一臉茫然地問:“你在說誰?”
“我在說蘇菲·普瑞緹·馬裡埃爾小姐!”
“啊……你是說馬裡埃爾家的那個私生女?”
最喜愛的學生被丈夫用“私生女”這個不名譽的頭銜來稱呼,這讓安娜生氣地舉起拳頭捶向了丈夫的胸口。
“不許這麼叫蘇菲小姐!”
“咳……!”
肺管子差點兒被妻子一拳捶裂的拉瓦錫咳嗽幾聲,連忙點頭。
但點過頭之後,他又憂慮道:“瑪麗,你知道我不想傷害你的感情……但是我一定得告訴你。”
“你的蘇菲小姐之所以支持你,很可能不是因為她對學習有興趣,而是因為她們家的立場……她母親,那位有名的藍閃蝶小姐可是安托瓦內特殿下的女侍臣。蘇菲小姐隻有作一名傑出的學生,才能起到表率作用,她會拉攏你,那是——”
“不是那樣的!”
安娜打斷了丈夫,從丈夫懷裡離開。
安托萬欣賞她對知識的渴望,她欣賞安托萬對學術的追求,她是與安托萬兩情相悅這才拒絕了比安托萬地位更高的伯爵的求婚,與安托萬結為連理。
可不得不說,就算是比她親生父親更為理解她、支持她的安托萬也不能與她一樣對某些事情感同身受。
在安托萬的眼裡,她是極為可貴的“能像男人一樣思考並有所追求”的女孩。因此她是“特彆的”。